
【东篱】从苍莽走来(散文)
一
当我被油漆马路输送去远方,夏季的溽热把整个人煎熬得昏昏欲睡时,重重叠叠的苍翠,不失时机地遮蔽住炽热的阳光,送来一片浓重的阴凉。久违的清爽裹挟着新鲜的气息,一股脑地涌进心怀,将身体里的倦累尽情荡去。
这里是长白山山系的龙岗山脉,在它的南部是鸭绿江与浑江的老岭地区;已拥有辉发河和浑江的龙岗山脉居中;北部则为低山丘陵区,是山地与平原的过渡地带,我们要去的三角龙湾,便掩映在其中。
三角龙湾位于龙岗山中,分为三角龙湾、大龙湾、二龙湾、小龙湾、四方顶等组成“七湾、一湖、两顶”十大景区。三角龙湾并不大,只有0.5平方公里,湖水的最深处有104米,系远古时期的火山口喷发后积水而成。因湖面呈三角形,加之湖南侧矗立在一块高30米高的三角巨石,因而得名。
长白山脉绵延数百里,到这里山势已经开始慢慢平缓起来。山体所生长的林木密集得让人看不透林子的纵深处,如此密度恐怕连狍子也钻不动,鸟儿也飞不出。树丛低矮,看公路的前方,那浓密的绿树仿佛被开了一条细长的圆洞,车子行进在里面,是在钻进一条绿色的隧道。道路曲折,左旋右绕,给人的错觉是被一个绿色的大漩涡紧紧地吸附住,无法摆脱,我们的车也便如陀螺一样,不停地旋转着,简直要把人给转晕。
在幽深的苍翠里,不时看见鸟儿的翅膀在扑棱着,宛若在绿色的波涛之中挣扎着。行进在看似相同的山岗间,总是给人一种错觉,那是迷路时的错觉,明明走过的地方,走了好久怎么又转了回来?我记得自己生平的一次迷路,便是在这样的境况下,分不清东南西北,走去哪里都是一样的,这样平缓的山界,是很让人头疼的。
在这里,我认识到自己的落后与不足。这种落后是对现实意义中的森林抱有固执的认知。虽然我所处的森林是完全意义上的森林,然而其多样性与复杂性是不能同日而语的。一棵树与一棵树的等量比有如此悬殊的差距,不然,怎么会有这样的茫然失措呢?我以为是森林就要有真神的存在,其实那不过是一个虚假的存在而已,被那一层面纱诱惑着,看不见真容,让人以为那就是神了。太可笑了吧!此刻,我觉得被自己心目中的供奉所欺骗。
这里之所以有这样森林真相的存在,是因为这里的树木一直都在无拘无束地生长着,是自由自在的。而我心目中的森林,从父辈到现在已经有三代人在经营管理,最近几年才刚刚停下斧头与钢锯。
看看这里吧,树木的完整性让人吃惊啊!那一根根树木都在有条不紊地生长着,每一根枝条都有自己生长的方向,而不是在一起相互交织在一起,好像各自抱着自己的手臂,相近却不相搏。树木密集便会让树干在十几米之内,绝没有多余的枝条,有那一根枝条,都要向上扬起来。因为共生才有共荣,所占据的空间也在平均分配。水分的充足,让所有的树木都笔直挺拔,如同一个个惊叹号一样树立在那里。我不由想起另外的地方,没有水分便低矮佝偻,而成为一个个问号,环境不同,也便造就了材质的不同。
山岗下的一条道路如同一条细细的线,那湖泊是一滴水,而行走在这条细细的线上的人就是一条鱼。有手有脚,与有鳍有尾,还相差什么,走进一个世界与游进一个世界的差别还是巨大的。在无限的光感照耀下,在自然万物的生死镜像里,人类的生存空间已经被压缩在妄自悲悯的精神世界里,走出一个世界,游进一个世界,无疑是一种解脱。
二
在孤独行旅者的路程里,冷暖自度,寂寞如锥。那座深陷于地表之下的湖泊,就如凹入眼眶之内的眼球。高高的颧骨与细密的皱纹便是那山岗与深浅不一的沟壑。
临近湖泊都有断崖式的陷落,我只能站在上面去看被树叶遮蔽得零零碎碎的大湖。这些树们都是大湖的守护者,好像我会给大湖带来无限的戕害,便在阻挡我的前行。我理解这一层深意,便不去靠近大湖,远远去感受着,随风带来的一个清凉的气息,是大湖的气息,仿佛它已经来到我的身畔,亲热的喘息仿佛已经呼到了腮边。
明镜一样的湖,是大地之上点亮的一盏灯,把幽暗的森林都给照亮。我从高大的树木间走来,树脚何其的庞大,在映衬着我的何其渺小。我如草芥,与林中绵绵细草相仿,它们层出不穷,却对森林有着不一般的作用。
河谷之地盛产阔叶树种,这里以各种杨树柳树居多。青杨高大挺拔,香杨粗壮有力,山杨秀颀多姿。在这里生长的柳树可不是惯常的柳树,有一片钻天柳,可是国家二级保护植物,珍稀着呢。
我去那里辨认,想不到的是有些尴尬。自以为是森林工作者,对树木的辨识度还是很有信心的。明明是一棵柞树啊,怎么会是一棵杨树呢?它生长得太过于粗壮,足足有两三人牵手才能搂过来,嶙峋的树皮,有完全于柞树的相似度,完全可以以假乱真。这棵树是有自己的名牌的,上面清楚地标明着树名以及产地和特性。我不觉脸上发热,忙再去端详,才发觉那树上的叶子是不一样的,也是最大的区别所在。
已经长粗的树木肯定是要变形的,就如同一个人发福发胖了,会把在原有的体型无限地扩大化,与曾经的瘦小枯干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大自然的划分是有一定道理的,靠近水源的河谷之地,总是愿意聚来木质暄软的树种,它们会在一定的时间里,狂增身高与体重,并且,这里很快便成长起一片速生林来。优胜劣汰在这里体现得十分明显,而柞树一类的木质坚硬的树种,生长是极其缓慢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三
由铁丝扎成的篱笆墙,在公路两边做着看似强悍的防护。一条光洁的油漆路像一根悠长的通条,一直穿入到森林的腹地之中。这条要命的通条,不亚于一把闪亮的尖刺,眼看就要戳到了心尖尖上,就差几厘米就要命了。
我曾经用弯把锯锯断过无数棵树的命脉,听树木倒下的声音是那么的让人血脉贲张,激荡豪迈。“顺山倒”的喊山声,已经喊了快上百年,树木倒下,森林变得单薄起来,再也凝聚不起那份神韵。原本我们那里的山也如这里一样,树木参天,苍莽无边,而今,河水带走了一湾泥沙,也让长白山的根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能再去砍伐了,也不能再去欣赏森林美景了,才想起停止下来,斧锯入库,工段解散,我们转身变成了防护人员,春秋两季的防火,成为重中之重。此时,森林已经稀薄的不能再稀薄了,风神的狂舞已经无法阻挡,它的尖细声音高亢有力,整座山峰都为之震颤。
长白山还是传说中的不咸山吗?还有那莽莽苍苍的大森林,还是那个把一切都能给困锁住的神秘之地吗?气候无常,要么干旱得见了河底,要么就狂风暴雨,把山脉冲刷得什么都不剩,大山而为此消瘦。面对这样的森林,心里有些堵,却什么也说不出。
有人走进这片森林,有人又走出这片森林。闭塞与通畅是愿望是否到达的结果,更是对生命质量的最终考量。我们这些东游西逛的人,只是会顺着河流的方向走去。河流去哪里不知道,只知道河流里有快乐,有快乐就不必想去哪里,快乐是洗不掉的,今天有明天有,只要想用,什么时候都有。
一座山和一座湖是最忠实的,它们记录下的那一刻,是让人刻骨铭心的。那天的大地是狂躁的,起伏的阵痛让大地为之颤瑟,也让它陷落下去,然后猛然暴起冲天的怒火……
待到一切都平静下来,山河被重新安排,湖滩的那面坡就弯成了一张弓的样子。那个躬背更像是一位老人,不放心地盯着前方,任谁从面前过,都要往那里望一望。水流能抹平世间一切不平,不知道内情会以为山河无恙,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山与水从来都是一种合一的存在。有山没有水,有水没有山,都将是一种不和谐的存在。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奔向有山有水的地方。既能欣赏到山的伟岸,也能品味到水的柔美,并在山水相依之处彻悟到人生的真谛。那么说,山是水之骨,水是山之魂,也让人的灵魂有了这样的澄澈与洞见。
走来这里,原始与古朴就像是一首不绝的天籁。走去远方,两眼苍翠于茫茫人海之中有了新的种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