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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江山·见证】【晓荷】老房不是家(小说)


作者:泪眼涤尘 布衣,192.1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09发表时间:2025-07-11 02:55:38


   浙南梅雨季节里的雨总是带着一股执拗劲儿,缠缠绵绵的总是走不利索。五六月的天里总不能连着给几个好天,衣服总也是晒不干的,穿在身上也还带着些霉臭味儿。这哪里是文人墨客笔下的烟雨江南,倒像是老天爷在跟人怄气,把一肚子怨气都化作了这没完没了的阴湿黏腻。
   在温州住久了才知道,什么青砖瓦黛、烟雨朦胧都是骗人的。姜芹心里这样想着,开始严重怀疑那些写诗的人准是没在梅雨季的老房子里住过,否则绝不会把这种令人发疯的,黏腻,而又闷热的雨季,描写得如此浪漫。至于那小巷里丁香一样的姑娘?怕是也早已被这老房子里的霉臭味儿熏得连连叹息,躲回城里去了。
   "这鬼天气……"姜芹心里抱怨着,又不得不对那些到处都能野蛮生长的霉菌折服,特别是楼道里的那些霉斑,像是会繁殖似的,一茬接着一茬的从墙根往上攀爬。夜里盖的毯子总是潮乎乎的,洗了晒,晒了洗,却总也除不尽那股子黏腻。最恼人的是楼道里那股味道——陈年的霉味混着老房子的浊气,吸进肺里像塞了团湿棉花,叫人透不过气来。
   梅雨季节也总是闷热难熬的,再加上老房子通风不好,愈发让人觉着憋闷的厉害。后脖颈子上总是腻着层汗,衬衫领子半天就黄了,抓哪儿都黏糊糊的。说热倒也不算太热,横竖不过二十七八度;可说不热,又闷得人喘不过气来,额头上总是噙着汗。打开窗吧,噙满水的空气汹涌着就把屋子淹没了,关了窗吧,整个人像被裹在浸满水的棉被里,连指甲缝都不觉发胀。这日子过得,总是湿漉漉,黏糊糊的,心里也总是憋闷得厉害,总觉着胸口有团火随时都能烧起来。
   然而,就是这样的老房子,这么多年进进出出的不知道住了多少人,直到现在里边还住了七八户人家。
   好在这梅雨天终究是熬到了头。挨到六月底,那缠绵的雨水终也是大势已去。前一天还阴雨绵绵的,第二天清早推窗一看,日头已经明晃晃地挂的高高的,刺得人睁不开眼。
   一个多月不见,再露脸,那毒辣的太阳一下就燥起来了,像是要把积攒多时的力气一股脑儿全都使出来。水泥地蒸腾着热浪带着一股子土腥味儿,老墙皮晒得满是裂纹,卷起霉斑,斑斑点点的落了一地。楼道里淤积的潮气被蒸了出来,混着晒熟了的水泥味儿,虽也不怎么好闻,总也比先前的霉味儿要好闻了些。
   这几天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晒满了五颜六色的被单衣物。一楼的三轮车奶奶——因为她总骑着那辆老旧的电动三轮车在巷子里送货或拉人,所以住这里的人提到她都这么称呼她,早早就把院子里的晾衣绳挂得满满当当。她一边拍打着受潮的棉被,眯着眼儿,笑呵呵地念叨着:"这天儿也是热起来了,这大太阳,晒一天被子就能晒透,装起来喽!"阳光在她银白的发丝间跳跃,像是撒了一把碎银子。
   姜芹一边打量着院子里的情况,瞅着在哪里再放上一排晾衣竿,一边想着把这些日子穿过的衣服全都拿出来重新再洗一遍。扫眼儿却瞥见了房东太太,依旧弓着背,穿着花布衬衫儿,蹲在地上拨弄着什么东西,想必今天又赶上初一或十五了,姜芹心里想着,打开手机看了一眼果然是五月十五了。
   初见房东太太是在去年刚搬来时。那是一个傍晚,姜芹正准备带着两岁多的儿子出去玩耍,刚下楼梯就看见一位穿蓝底黑花衬衫的老太太,蹲在墙根,正用木棍拨弄燃烧的纸钱。作为北方人,姜芹只在儿时见过奶奶摆供品祭拜菩萨的情形,见此情形怕冲撞了神灵,便想着避开。可孩子那双好奇的大眼睛里闪着火光,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正为难时,老太太已收拾好东西,颤巍巍地朝他们走来。她脸上堆着笑,提着装满零食的塑料袋,一会儿往姜芹跟前递,一会儿又指指孩子。虽听不懂房东太太嘴里的方言,但那殷切温柔的眼神分明是要给孩子吃食。
   "不用了,谢谢!"姜芹礼貌地推辞,心里却犯着嘀咕。
   "拿着吧!"三轮车奶奶突然插话,"神仙吃过的东西,孩子吃了身体好。"三轮车奶奶顺手拿起搭在肩上的毛巾抹了一把脸上的汗。
   姜芹这才松了口:"快谢谢奶奶!"孩子欢天喜地地接过零食袋翻看起来。
   望着房东太太晃晃悠悠离去的背影,姜芹小声问道:"这是谁呀?"
   "房东家老婆子。"三轮车奶奶扯着嗓子回答,"每月初一十五都回来烧香。"她还想说些什么,见自家男人骑着三轮回来,忙不迭往屋里赶:"当家的都回来了,饭还没做呢!"临走又压低声音补了句:"这儿不太灵光。"说着用手指在太阳穴旁点了两下。
   姜芹好奇地打量着墙角那堆纸灰。墙根处用水泥围成的简易花坛里,三炷香刚刚燃尽,细长的香梗还倔强地立着。一阵穿堂风掠过,纸灰轻轻打了个旋,又轻轻落下。
   梅雨过后的青苔在墙角疯长,那抹浓稠的绿意沿着砖缝肆意蔓延,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油亮的光。姜芹的目光追随着房东太太方才离去的方向,水泥地上几道浅浅的水印,在蒸腾着热气的水泥地上正渐渐淡去。她抬眼望去,只见那个佝偻的背影在暮色中缓缓移动,弯曲的脊梁仿佛背着一栋大房子,每一步都走得都沉甸甸的,连影子都被压得格外厚重。
   二
   “赶紧起来,把大厅里收拾一下,房东不行了,房东兄弟打电话,让赶紧把一楼大厅收拾干净,你起来看着收拾一下吧。”凌晨两点羊肉铺的老板李彪已经在菜市场的摊位上忙活半天了,趁着打电话的空档,扯过架子上的毛巾抹着脸上和身上的汗。
   “现在吗?”电话那头传来姜秋霞迷迷糊糊的声音。
   “现在!”李彪坚定地回答。
   “确定是现在?”李秋霞扫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依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对,对,对,就是现在,立刻,马上!就这吧!”说完不等他老婆答话,李彪就把手机丢到一旁,忙着去剁肉去了。
   姜秋霞看了眼手机,还不到两点半。她半信半疑地嘟囔着:"大半夜的,该不会是真的吧?"虽然满腹疑惑,她还是披了件外套往楼下走。
   “这大半夜的看来是真不行了。”刚到一楼就听到三轮车老奶奶嘟囔着把停在院子里的三轮车往外推。
   “也给恁打电话了吗?”三轮车奶奶刚在院门口的马路边上停好三轮车,就看到老板娘推着她家送货用的大架子电动车往外走。
   “姜秋霞推着自家的电动车,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可不是嘛,就为挪个电动车,至于半夜把大家都叫起来吗?"
   三轮车奶奶本还想再和老板娘聊些什么,却听到楼梯间传来一阵响动,不一会便看到楼梯里有两三个人配合着抬一张一米五的床垫踉跄地往下挪,便没再吱声了,和老板娘一起静静地站在边上等他们下来之后就各自往楼上去了。
   三轮车奶奶已经五十好几了,身形圆润富态,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依旧圆润饱满,眼睛总是笑成一条缝,看着就让人觉着亲切。别看她年过半百,身子骨却硬朗得很,六七十斤的货物单手一提就走,干起活儿来丝毫不输年轻人。
   那辆褪了漆的三轮车是她的老伙计,车把上挂着的布袋子总是鼓鼓囊囊的。但凡遇见院里的孩子,她准要停下车子,在布袋里摸索一阵——有时掏出半个磕碰过的西瓜,有时是路边摊买的老式面包,更多时候是从家里带来的烙饼。东西虽不金贵,孩子们却都眼巴巴地等着,接过吃食时脆生生地喊"奶奶"。
   她分吃食时也总是笑着,眼角堆起深深的褶子,手上的老茧蹭得孩子们脸蛋发痒。布袋里的东西总要分出大半,自己只留一小块。孩子的家长瞧见她给孩子分吃的也总是劝阻她:"大婶,这是你的午饭就别分给孩子们了,他们吃过饭了。"她只是摆摆手:"天热吃不下,带的也多够吃的!"
   整栋楼的人都喜欢这个和善的老太太,却也心疼她的节俭。风里来雨里去的送货,连瓶矿泉水都舍不得买,总用旧罐头瓶装着凉白开。车斗里常年铺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下雨时就变成遮雨的雨棚。可就是这样抠搜的人,对孩子们却格外大方,仿佛要把自己年轻时没吃上的甜头,都补在这些娃娃身上。
   三轮车奶奶有两个女儿,两个儿子,现在还有一个小儿子在读大学,其他的都成了家了。每当老板娘看到她咽干馒头或啃大饼时,总是打趣她:“大婶,你家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还存那么多钱干啥,还不跟大叔学学,每天也喝他两杯。”
   “任务还没完成呀!俺还有个儿没成家嘞。”三轮车奶奶总也不介意别人说她抠门不舍得吃好的,喝好的,无论谁劝她,她总是笑嘻嘻的这样回人家。
   然而,她的老伴人缘就没那么好了,同样是骑三轮车送货的,大家背后提起他却叫他“老头子”或“死老头子”。特别是老板娘,因为大叔送货的时候偷拿过她家的肉,所以她就特别不喜欢他,事事都小心提防着他。
   三
   “哇塞!妈妈,你看好漂亮呀!”刚走到一楼,儿子就兴奋地拽着姜芹的手,眼睛亮闪闪地望着妈妈,肉嘟嘟的小脸上洋溢着开心的笑容。
   姜芹听到儿子的惊呼声,四下打量着,不由得也愣住了。往日堆满杂物的一楼大厅此刻却被清空了,还被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就连院子里的垃圾和杂物也都不见了,也是刚打扫过的样子。
   “这也太漂亮了吧!”姜芹的儿子,脸上抑制不住地开心。
   “对呀,干净了就显得漂亮了对不对?”姜芹迎上儿子热切的目光,也笑盈盈地摸了摸儿子的小脑袋。
   对一楼突如其来的大扫除,姜芹虽然也觉得很意外,不过也没时间去深究。
   她牵起儿子的小手,两人踩着光洁的地面往外走,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温暖的光斑。一直走到院门口姜芹还有些恍惚,因为她从来没见过这座老房子这么干净的样子,也第一次觉得这座老房子打扫干净之后也还挺像样子呢。
   “大婶咋回事儿呀?咋又没音了?”晚上下班刚走到弄堂里,姜芹就听到姐姐——也就是二楼羊肉铺子的老板娘,坐在门口自家三轮车上说着话。
   “总不是还是跟上次一样,老头子又抢救回来了呗。”三轮车奶奶停好三轮车,走到老板娘跟前道。
   “哎,又是虚晃一枪!”老板娘从三轮车上跳下来背着她的皮包,甩着手里的钥匙优哉游哉地往里走,并没注意到刚转进巷子里的姜芹。
   “那总是呗,老头子有钱,打一针说不定就能撑好几天。”三轮车奶奶应和道。
   “那个针一万?还是两万?”老板娘听到打针眼里闪过一丝亮光。
   “那谁知道耶?不都是听说的,几万咱也知不道呀!总是不便宜呗!”三轮车奶奶和老板娘说着都走进院子里去了。
   “这谁打扫的呀,一下这么干净!”说话间姜芹也走进院子里来了,看她们还在聊着,也插话道。
   “夜黑半夜两点没给你打电话吗?”三轮车奶奶瞪大眼睛惊讶地问道?就连她的姐姐姜秋霞也是一脸的惊疑。
   “也是,她一楼大厅又没有啥东西要收拾,给她打电话也没用!”老板娘忽然想到了什么,替她妹妹解释道。
   “夜黑那么大动静你没听见吗?那么多人,乱哄哄地打扫卫生,你没听到声音?”老板娘还是一脸不解。
   “没有呀,我昨天晚上睡得很沉,一觉睡到6点多,下来就看到这里收拾得这么干净。”
   “咦!那你睡眠是真的好,昨天夜里楼底下都忙翻天了,你对面屋里头的床垫儿都抬下去了,你都没听到动静?”三轮车奶奶一脸震惊地问道。
   姜芹一脸茫然地看着她们俩,有些不敢相信,这些事情竟都是昨天夜里发生的。
   “你也是睡得真死,这么大动静都听不到。吓得我一直也没睡着了,总害怕把人拉回来了,孩子们还没送去学校,再吓到了。”老板娘对妹妹如此淡定也很是佩服,她本来是想打电话给妹妹说一声的,但是,想着万一人没拉回来了,大半夜去找酒店住也不方便,就想着还是等天亮了再说。结果她一晚上没睡着,早上送孩子上学的时候妹妹已经上班去了,楼下也一直没动静,自己在心里盘算了一番就觉着大概是不会拉回来了。
   “嗯,我早上出门的时候,是看到对面房间的那个破床垫儿和破床都没了。”姜芹早上出来的时候是瞥了一眼对面的房间的,那个房间一直没人住,房门也是一直敞开着的,之前放床的地方确实空了。
   “他们大半夜拉床,拉床垫干嘛?那个床板全都断了好几根了”姜芹不解地问道?
   “等房东拉回来给他用嘞!”三轮车奶奶解释道。
   “怪不得,一下收拾得这么干净,我搬来都快一年了,从来没见过收拾得这么干净过。”姜芹感慨道。
   “那你确实是没见过,你去年搬来之前也搞过一次,也是打扫得干干净净,等着给房东办丧事,结果房东后来好了,还经常去我们摊位儿上买羊肉呢!”老板娘解释道。
   “房东弟弟也是真黑心,整天没少黑他哥的房租,临走了还让他睡个烂床。”三轮车奶奶感慨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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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以生动的文字勾勒出浙南梅雨季的黏腻与压抑,借一座破败老屋的日常,窥见底层租客的生存图景。房东的离世如同一把钥匙,撬开了记忆的锁,老墙皮剥落时,往事与霉菌一同疯长。作者以姜芹的视角串联起三轮车奶奶的坚韧、房东太太的沉默、以及租客们的市井百态,在潮湿与燥热的交替中,呈现生活的粗粝与温情。小说尤其擅长以环境映照人心,如霉斑爬墙隐喻被遗忘的岁月,台风裹挟暴雨冲刷着未亡人的孤独。房东太太佝偻的背影与红烛残泪形成刺目对照,而租客们对报销房费的计较、对死亡的避讳,无不显露世俗的鲜活与荒诞。最终,死亡成为一场闹剧,而活着的人仍在雨中低头扫地,继续着无声的抵抗。佳作推荐共赏,感谢老师赐稿晓荷社团,欢迎继续来稿。 【编辑:陌小雨】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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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陌小雨        2025-07-11 02:55:56
  拜读老师佳作,问好老师!
山本无忧,因雪白头……
2 楼        文友:陌小雨        2025-07-11 02:56:09
  不错的文章,学习欣赏!
山本无忧,因雪白头……
回复2 楼        文友:泪眼涤尘        2025-07-11 08:06:00
  编辑老师辛苦了,这么晚还在编辑审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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