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晓荷】丢了的虎头鞋(散文)
我奶奶会做虎头鞋。
在我五岁那年春天,天刚暖和起来,奶奶就开始准备做鞋的材料。她从樟木箱里翻出几块蓝布,说是去年冬天就攒下的,又找出一团红毛线,还有些黑布条。每天早上我睡醒,都看见她坐在窗边的竹椅上,戴着老花镜,用锥子在布壳上扎眼。布壳是用浆糊把旧布一层层粘起来的,硬邦邦的,她扎一下,就用顶针把针顶过去,再从另一边把线拉出来,线轴在她腿上转一下,发出“嗒”的一声。
五月初五那天,奶奶把虎头鞋拿给我看。鞋是红布面,鞋头缝成老虎头的样子,用黑布做了眼睛,上面点了点金粉,鼻子是黄色的,嘴巴缝成张开的样子,露出白色的布牙齿。鞋后跟缝了两个红布小球,用线串着,一动就晃。鞋底是用多层布纳的,针脚密密麻麻,边缘用蓝线锁了边。
我穿上试试,有点紧。奶奶让我站在地上,用手把鞋帮往两边掰了掰,说:“新鞋都这样,穿穿就松了。”那天中午,我穿着这双鞋在院子里跑,李婶路过,说:“这鞋做得真精神。”我听了,跑得更欢,鞋后跟的布球撞在一起,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下午,我穿着鞋去隔壁找小胖玩。小胖穿了双白色的塑料凉鞋,他说:“你这鞋是老太太穿的吧?”我没理他,跟他在泥地上玩弹珠。玩了一会儿,鞋面上沾了不少泥。回家时,奶奶看见鞋脏了,没说啥,拿了块湿布,蹲在地上一点点擦。擦完放在窗台上晒,傍晚收进来时,鞋面上的金粉亮闪闪的。
过了一个礼拜,我穿着虎头鞋去幼儿园。午睡起来,发现一只鞋的鞋带断了。老师帮我用绳子系了一下,放学回家,我把这事告诉奶奶。她拿出针线,把断了的鞋带拆下来,重新用红毛线编了一根,比原来的长一些,系起来更方便。
六月的一天,下了场大雨。院子里积了水,我穿着虎头鞋踩水玩,玩到鞋都湿透了。奶奶把鞋脱下来,放在炉子边烤。第二天早上,鞋干了,但是鞋头有点变形,老虎的嘴巴歪了点。奶奶则用湿毛巾捂了捂,再用手捏了捏,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入秋之后,天气渐渐地凉了,我脚上的鞋有点小了。奶奶说:“再穿几天,等过了秋收,给你做双大的。”可她秋收时忙着帮邻居家掰玉米,后来又感冒了一场,就没来得及做。
冬天到了,我穿不上虎头鞋了。奶奶把鞋洗干净,放在窗台上晒干,然后用红布包起来,放进樟木箱的底层。
上小学一年级,春天开学,我翻樟木箱找手套,翻到了那双虎头鞋。试了试,脚趾头顶得满满的,根本穿不进去。奶奶看见了,说:“留着吧,说不定以后能用得上。”她把鞋重新包好,放回箱子里,上面压了件旧棉袄。
三年级暑假,家里大扫除。我又把虎头鞋翻了出来。鞋面上的金粉掉了不少,黑布眼睛边缘有点发白,鞋后跟的布球瘪了一个。奶奶用浆糊把布球重新塞鼓,又用毛笔蘸了点金粉,小心地补在老虎眼睛周围。她说:“这鞋做得结实,放着不碍事。”
初中毕业那年,家里搬家。从老房子搬到新家,樟木箱抬上车时,锁扣掉了。到了新家整理东西,发现虎头鞋从箱子里掉出来了,红布包磨破了个洞。我捡起鞋看了看,鞋底有点受潮,边缘的蓝线磨得快断了。奶奶说:“擦干净还能放。”她找了个饼干铁盒,垫了张报纸,把鞋放进去,放在衣柜顶上。
高中住校,很少回家。每次放假回来,都没再见过那双虎头鞋。
大学毕业后,我在外地工作。有一年春节回家,奶奶说衣柜顶上的铁盒碍事,让我把里面的东西清掉。我爬上梯子把铁盒拿下来,打开一看,虎头鞋还在里面。鞋面上的红布有点褪色,老虎头上的线松了,嘴巴歪得更厉害了,鞋底硬邦邦的,像块木板。奶奶说:“扔了吧,留着也没用了。”我说:“放着吧,挺可惜的。”就又把铁盒放回衣柜顶上。
去年夏天,家里又搬家。这次是从老城区搬到开发区,东西多,请了搬家公司。搬家前一天,我特意把衣柜顶上的铁盒拿下来,放在一个纸箱里,箱子上我用毛笔写了个“杂物,小心”。
搬家那天,我在新家等着。下午三点多,搬家工人把东西都搬来了。我忙着指挥他们把家具放好,没顾上看纸箱。等工人走了,我开始整理东西,发现写着“杂物,小心”的那个纸箱不见了。我问我妈,她说可能和其他纸箱混在一起了。
我们俩在屋里找了半天,没找到。我给搬家公司打电话,接电话的人说会问问工人。过了半个小时,他回电话说,工人说有个纸箱破了,里面的东西看着没用,就扔在老房子楼下的垃圾桶里了。
我赶紧开车回老房子,楼下的垃圾桶已经被清理过了。我问清洁工阿姨,他说垃圾早上就已经运走了。
回到新家,我坐在沙发上,没有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流起了眼泪。看着窗外,想起小时候穿着虎头鞋在院子里跑的样子,鞋后跟的布球“啪嗒啪嗒”响,奶奶就坐在竹椅上,手里拿着针线,阳光照在她的白头发上,亮闪闪的。可如今,奶奶没了,虎头鞋也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