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做饭(散文)
对于我做的饭,父亲和母亲所持的态度截然不同。
母亲说:“这也叫煮的粥?旱得死驴子!就不晓得把水放宽一点吗?教你多少次了,怎么婆婆的书包——还是老样子?”
父亲却在一旁吃得热汗涔涔:“能吃就行啦!你就不怕说得多了,她不再做饭?有得吃总比没得吃要强。”
这是儿时我的父母经过一天强度劳作后回家吃我做的晚饭时的对话。说是我做饭实际只是我煮个粥而已。念着我不是干活的料,母亲没办法,只得想着能让我帮衬着点是一点。一到农忙,她总是早早炒好一天的菜,饭呢还是一日两顿。一大早多做点,供应早饭和午间的开水泡饭垫饿性,晚饭就交由我来做。可煮好的米饭过滤后想要在锅里焖出焦黄的锅巴实在是一门尖端技术活,母亲害怕再次被我糊锅而浪费一大锅的粮食,只好又一次给我简化步骤:“煮好粥,盛到盆子里凉好,等我们回来了吃。”母亲如是嘱咐说。
煮粥实在不难,隔壁香婶六岁的姑娘都能做得很好。淘好米,把米入锅,放上足够的水,用柴火煮开,米花开得足够,米汤显出稠性就行。可是这到底该放多少水确实不好把握。每一次我都是加了水又加了水满以为有母亲说的量甚至超过母亲说的量了,可一煮成粥,盛到盆子里,凉啊凉啊,等啊等啊,星光满天的时候了,母亲和父亲还没回来。我时不时去相看盆里的米汤,肉疼又无奈地眼见着它们变浅。那些米花是稻米张开的巨嘴吗?它们就那么贪恋那点浓稠的米汤?我已经按母亲教的方法,拿汤瓢在盆里搅动过好几次了,可粥还是无一例外地由稀变稠,继而板结,最后成了一块名副其实的“米豆腐”。虽然我在煮粥之前曾无数次地渴望过母亲的夸奖,但结果总是无一例外地只能垂头丧气地面对批评。当然,我并没有像父亲说的那样放弃煮粥,孩童的胜负欲和“废物利用”的心理成就了一个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伙头将军”。偶有一次,父母收工早,吃到了我煮的还温热着的稀粥。父亲沿着碗沿啜吸了好一大口,使劲咽下,吧嗒吧嗒咂巴了几下嘴,才心满意足地说:“稀粥这样喝着才过瘾呢!”母亲看了看我,说:“来回再多放点水,这样我们回来得再晚些,你爸也能喝上稀粥。”
可惜后来我依然会多次煮出“米豆腐”。我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在作怪,为啥就不愿少放点米多放点水呢?父亲说稀粥不顶饿,解几次手就没了。可在地里流了几身大汗就渴望回家喝点稀粥,舒服。只可惜,进了中学后的我再也没给他煮过稀粥,就连米豆腐,也没机会成型了。他和母亲只一味叮嘱我要好好读书。或许他们认为做不了活计的人,应该是块读书的好材料吧?
我的专属米豆腐再次呈现在餐桌,已经是婚后好久的事了。
儿时的经历狠狠地锤击了我的认知,以致明明是该“下得厨房”的身份,却只能假装端作君子像,以便有借口“远庖厨”。
曾丝毫不藏不掖地告知还只是男友身份的另一半:“我不会做饭。除了会认得几个字,实在算不得人妻的佳选。”
男友轻描淡写:“不是难事!我会就行!”
闻言的瞬间,竟有种天高地阔的感觉。要知道,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农村女孩心目中,“不会做饭”该是多大的短板,它几乎会成为“嫁人路上”的巨大绊脚石,会成为同龄人眼里一个足以被鄙夷一辈子的污渍。可如今,男友轻轻的一句话,就卸掉了一只努力飞翔的小鸟双翅上沉甸甸的枷锁,而且这枷锁摇身一变,成了香婶嘴里的小幸运:“谁说女孩就该会做饭?两个人过日子,有一人会做就行!你呀,命好着呢!”
另一半是军人出身,确实做得一手好饭!而且他不仅会做饭,还会做馒头,做“拉条子”,做“揪片子”,这都是我无法想象的。有得现成的吃该是多好的事啊!可人就有些贱相,总觉着别人以为稀松平常的事自己也应该做好,也能做好,就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自如地驾驭那柄锅铲,主宰那片方寸之地,营造出欢天喜地的、独属于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的舌尖烟火。另一半说的“不是难事”也是大有深意在的。不是难事,并非不是事,而是简单的事,简单的事应该是都能掌控、把握、处理的事。我那颗不甘的心在厨房这一角又被鼓动得跃跃欲试起来,竟然在另一半的督导下,握住了锅铲把。
做饭真的就有那么难吗?无非是油盐酱醋及各种调料在火候的加持下人为一顿有序排列、组合、翻炒、输出的犒赏味蕾用以果腹的一道道成品而已。“只要用心做,就没有烧不好的菜。”另一半这么说。
一直不记得自己做的第一道菜是什么,也不记得自己做的第一顿饭到底是哪一个特定的日子或者特别的味道。一个完全忽略仪式感的人只认为生活就是生活,它永远是群像的,并不需要刻意的割裂或者放大、细化某个瞬间,就像一个囫囵吞枣的人,囫囵生活,却并不影响生活。记忆里好像并没听见过另一半对我厨艺的具体评价,饭间我偶有的问及而获得的回答也多是模棱两可,“挺好”“还行”伴有频繁举箸到底哪一个更有说服力?只记得我再没有儿时因做饭而浪费粮食的经历,只知道家里人在吃我做的饭菜,家里的客人也在吃我做的饭菜。再后来,婆婆需要在家招待亲朋的时候,会有电话打过来:“我把菜都准备好了,你过来直接开火做就行。”
婆婆的话让我有种昨日重现的感觉——我正睡眼惺忪地站在厨房,看着一大早准备出工的母亲匆忙又细致地对我说:“你把这些菜该择的择,该切的切,该洗的洗,到时候我回来炒哈!”是从什么时候起,我竟也成了那个被期待炒菜的人的呢?
侄女挺喜欢吃我做的菜,寒暑假里来,总说要吃我做的饭菜好好长几斤肉了再回去。另一半大厨的地位在不知不觉间竟被剥夺了,偶有心血来潮,抢过锅铲做起菜来,竟被吐槽味道重了了一些。有天和他闲聊说我们办公室的同事唠家常说到厨房里的那点事,说某某真的特别会做饭,她家人着实有福了之类。
“你有说几句吗?”另一半问。
“说什么?我那点火候,哪有开口的资格?”
“你做的干煸泥鳅和爆炒鳝鱼桥,许多餐馆里都烧不出那个味的。”另一半说。
可是,我煮的粥,依然会像块米豆腐。真是魔咒了!
2025.07.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