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文·芳华】怀念一棵树(散文)
越是长期漂泊在外的游子,越会在漫漫长夜里独自一人想起故乡。虽然生活在异地他乡多年,忽然想起故乡,也会回忆起很多往事,想起很多人,甚至想起很多建筑、书籍、物品或者大树。因为是故乡,而且是回忆,因此那里的一切都温馨多了。我们常常在回忆往事的时候,过滤掉了很多贫穷、苦难和痛苦,记忆力反复涌现的则是无忧无虑、纯真、真诚和美好。很多时候,我们留恋的并非当年的生活,也必定不喜欢当年的幼稚和无知,我们留恋的是那时候的友谊、那时候的感情、那时候的亲情。因为友情和亲情的延伸,许多感情就像常春藤一般生长出很多藤条,将我们的心缠绕,让我们难以忘怀。一个经常漂泊的人究竟哪里才是故乡?我们应该如何定义故乡,确实是一个令人深思的问题。一个地方究竟生活多长时间才能把根扎在那里,一个地方我们留下多少感情才能被称为故乡?有人说出生的地方是第一故乡,而成长的地方是第二故乡;有人说有爱情和亲情的地方叫做故乡,有人说哪里适合我们生存和发展,哪里就是我的故乡;而爱因斯坦则说,哪里有自由,哪里就是我的故乡。无论有多少种定义,我们大可不必为此展开讨论,我个人以为作为一个游子,曾经长期生活过的地方都可以叫做故乡。当然这个长期也是一个模糊概念,究竟多少年算长期,究竟多少日子算短期,也是一个令人纠结的问题。
有一个地方,我总是魂牵梦萦,这个地方就是陕西铜川王石凹煤矿。我的青少年时代全部生活在这里,我对王石凹煤矿有着千丝万缕的无限深情。一方面我憎恶当年王石凹煤矿的贫穷和落后,一方面又非常留恋王石凹煤矿曾经带来的现金工业文明和繁荣。我常常想起王石凹煤矿的很多同学,想起我的父亲和母亲,想起无数的父辈在王石凹煤矿工作和生活的情况。可以说,我对王石凹的感情早已融合进了我的血液,王石凹煤矿是我的第二故乡。
很多时候,我会陷入回忆,回忆起我的父辈的艰苦努力,恪尽职守,想起他们对我的无限关爱和养育之恩;回忆起我的很多初中同学和高中同学,有时候恨不能立刻插上翅膀,和他们一起欢聚,一起畅谈人生,一起回忆往事。多少年了,魂里梦里,我依然刻骨铭心地思念王石凹,想念王石凹,怀念王石凹。
最近翻看抖音,偶然看到王石凹煤矿有几位老同学拍摄的关于王石凹煤矿的视频,特别是看到我的老同学齐海东拍摄的王石凹煤矿的很多视频,不由自主地就勾起了我的回忆,想起了很多往事。今天我看到海东的视频,拍摄的内容是王石凹煤矿一座山上的古柏树,顿时我的思绪也随着海东拍摄的视频飞回了王石凹煤矿。
在王石凹煤矿西南方向的一座山上,曾经有一棵古柏树。这棵古柏,没有人知道它的年龄,没有人知道它经了多少风雨沧桑。它的树皮极为苍老,树冠大约有三四间房子那么大,树身粗大而富有活力。
在我的少年时代,这棵古柏生长的地方是当地农民的一片打麦场。一大片的开阔地非常平坦,而那棵古柏年龄虽然古老却枝叶茂盛。它的树根粗壮,有些深入地下,有些裸露出地面,互相盘根错节,就像粗大的绳子一般紧紧抓住脚下的土地。古柏的树干非常粗壮,在我们那时候的心里是“最大最壮最粗”。事实上,这棵古柏也是王石凹煤矿周围几十公里最大的树。这棵古柏,由于岁月的侵袭,靠近树根的树干已经腐朽成了一个树洞,两三个七八岁的孩子可以钻进去避雨、游玩。树干在一丈多高的地方分成了三股枝杈,两股在向上向西斜插云霄,一股向东,平缓向上延伸,三大股树枝又分成无数的树枝和树杈,根根枝杈都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生机勃勃而又粗壮有力。每一根枝条都如停留在云端的虬龙,张牙舞爪,彰显着它们的生命活力。这棵古柏树是这样的强壮而且茂盛,以至于在我们小时候,感觉它的树枝可以够着天上的云彩。无论是站在王石凹煤矿的山下,还是站在王石凹煤矿的东山、南山和西山,都可以望见这棵大树。特别是站在王石凹煤矿的生产区的山下,向西南方向仰望,这棵古柏恰恰就站在一座山的山顶上,高大而粗壮,威严而端庄。无论是站在远处还是近处,这棵树都是一幅画,是一片风景,也是一个王石凹煤矿的标志。
关于这棵古柏,还有很多传说,有人说这是一棵神树,有人说这是一棵风水树,有人说这是古代帝王亲手种植,还有人说这棵树是天上掉下来的一粒树种,专门站在王石凹煤矿的山上,守卫着这片矿产资源的树。而更多更久的一个传说是:古代有一家人,有弟兄两个。弟兄两个为了世世代代和睦相处,划分土地边界,就在南熬背山种了一棵柏树,在北傲北山种了一棵槐树。随着岁月流逝,两家人从来没有因为边界而发生过争执,因此这两棵树都成了王石凹煤矿的风水树。
南傲北山上这棵古柏,长得更大更粗更强壮,更加枝繁叶茂。
春天的时候,这棵古柏迎着朝阳,昂然屹立在山顶,彷佛张开臂膀在等待穿暖花开,在拥抱春天的女神。夏天的时候,这棵古柏叶子特别翠绿,绿油油的闪着青春的光芒。在阳光下,威严挺拔,带给大地一片绿荫和凉爽。暴雨来临的时候,这棵古柏就像一位关爱自己孩子的父母,站在风雨里,为孩子们遮风挡雨。到了秋天,秋高气爽,白云朵朵。这棵古柏恰如一位满腹经纶的诗人一般,望着头顶的白云,在秋风中吟唱着,摇曳着,彷佛它既理解秋天的韵律,也懂得秋收的喜悦。冬天来临的时候,这棵古柏已让挺直了身躯,高高地扬起头颅,做好了迎接寒冬的准备。我们小时候的冬天特别寒冷,有时候一场雪都会覆盖大地一个多月才慢慢消融。每当雪花飞舞的时候,这棵古柏就像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早已经看淡了一切,表现出极为沉稳、淡定而镇静的态度,既不畏惧也不退缩,而是依然坚定不移充满自信地站在风雪里。纵然是枝头落满了飞雪,它依然不屈不挠,坚守着这片土地。在我们的心目中,这棵古柏就像一位慈祥而坚定的长辈,胸怀广阔,满怀自信,坚贞不渝,威武不屈。它既是力量的象征,也是生命的象征,更是青春永驻永不凋零的象征。
这棵古柏树不仅成为一道靓丽奋斗风景,而且还成为孩子们游乐的场所,甚至有些恋爱的小青年也常常躲在树荫下窃窃私语,说不尽的情话,写了不少的情诗。有些痴男怨女甚至把两个相爱的名字刻在古柏树干上,祈求树神的保佑,期盼海誓山盟永不褪色,渴望彼此之间的感情能够天长地久情深意长。
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时候,这棵古柏树曾经被一位摄影师相中,专门拍摄了一张古柏树屹立山巅的风景图片,并做成了挂历,分发给全矿职工。那时候我父亲在王石凹煤矿上班,也发了一张,挂在家里显著位置,非常漂亮。古柏和一座山相映成趣,特别具有稳如泰山长治久安的文化内涵。
那时候我也不懂得收藏,还不到珍惜的年龄,只觉得一切都是顺其自然,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一切都会天长地久,一切都会来日方长。
谁知在我离开王石凹煤矿多年之后,有一天我和我最好的同学齐海东聊天,偶然谈起这棵古柏,没想到海东竟然告诉我,这棵古柏已经不在了!据说这棵古柏经常遭到一些孩子的破坏,树根和树干间的树洞被剥刮得越来越大,树冠又大,终于在一次暴风雨中轰然倒塌。倒塌之后又被人不小心丢弃的火种点燃,这棵古柏整整燃烧了三天三夜,火才慢慢熄灭。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我先是震惊,接着是痛心。无限的痛惜在我心头久久萦绕,不能挥去。
当年这棵大树在的时候,我们也偶然去爬到树杈上,游玩嬉戏;在这棵大树被制作成挂历的时候,我们也觉得很是平常,没想到的是,当年只道是寻常,如今回忆却难忘!
后来,我在网络上联系了几位非常热爱文艺的朋友,希望能找到那张挂历,却始终没有找到。但我却总是忘不了这棵古柏。从同学那里也收集了几张这棵古柏的图片,但都不是我心中那棵古柏的模样。我心中的古柏始终郁郁葱葱、枝繁叶茂、昂首屹立,威严而优雅。我记得它的风华正茂,在脑海中千万次重复的都是古柏翠绿茂盛生机勃勃的样子!
在这棵树活着的时候,并没有多少人在乎它,关爱它。但是当这棵树轰然倒塌之后,却有很多人回忆起它,特别是曾经在王石凹煤矿生活或者工作过的人,对它充满了怀念。
在我父母亲去世之后,我曾经几次专门回到王石凹煤矿,寻觅当年父母亲工作生活的痕迹和旧物,也曾经到这棵古柏生长的地方徘徊很久,怅然若失。我怀念王石凹煤矿繁荣时期工人和家属热热闹闹的街道,我怀念我们上学时期王石凹煤矿中小学书声朗朗的岁月。我也想起这棵古柏树,怀念它屹立山顶威震四方守卫家园的飒爽英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