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枫】地坛在我(随笔)
地坛与我,与一个失了魂魄、默了身躯的人。
我倚在墙上。一墙之隔,她的手勾在身前,腿屈起。呆滞的双眼想自榻旁的小窗觅见天空。
命运待人,是向来如此苛刻吗?
“它等待我出生,然后又等到我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的残废了双腿。”比身处深谷更为痛苦的,是自高处坠落。父母说,姐姐她从来活泼,只是在她十岁时忽的失了言语,失了行动的能力。分明是最烂漫的年岁,偏生被命运扣上沉重的镣铐,动弹不得。
我读《我与地坛》,其实是一个命运旁观者对生命不幸的窥伺。
假如生活已步履维艰到如此地步,我悲哀的想,或许死亡才是解脱。我不敢设想十岁孩子被囿于方寸之地时,是多么的沉闷与苦痛。会是同史铁生一样痛苦的怒吼,墙边的碎片与黑暗的一切吗?手指划过书页,似是在勾勒生命的状貌,是起伏,是落差,是情感的决堤。
史铁生他何其幸运,能在跌落之后,邂逅地坛,而获见天光。“在满园弥漫的沉静光芒中,一个人更容易看到时间,并看到自己的身影。”当荒芜的周景在他眼底落下宁静的投影时,他便能够自残叶败枝之梢采撷一缕名为生命的游丝,顺着地坛中的暖阳,缝补心间的伤口,并在一次一次的拉扯的疼痛中品味生活,体会死亡。
而她无法,她的心智永远滞留于十岁。没有那一片净土,没有心境的沉淀。她溺于无边无际的忧虑,搁浅于寻觅慰藉的那个港湾。她大概不明白生命与死亡的含义,但每当我望见她那双盛满悲哀的双眼时,总还是心下一颤。或许有多少多少次,她渴望伸出手来触摸我们。因为在母亲握住她的手时,她的双眼似是在发光。组不成词句的“咿呀”,也才带上上扬的尾音。
“孩子的痛苦,在母亲那儿是加倍的。”
我们搬家了,不知多久,我才后知后觉,姐姐不见了。父母说她被送去看护院了,在那里会照顾的好一些。而又是许久许久之后,才在母亲的哽咽和轻微的耳鸣中得知,原来她早已撒手人寰。或许不该哭,死亡对她而言应该是一个轻松的节日。
只是啊,悲伤只留存于后人。不止一次,我曾在半夜迷迷糊糊的转醒,看见母亲起身去安慰她,她大概不知道怎么表达委屈,只是在安静的夜里回响着孩子气的哭声。
所以,无论如何,我生命的分量似是悄然加重了几分。于是再度翻开《我与地坛》,便没有了局外人的冷漠与恣妄。纸页上的白纸黑字。个个扣着名为生活的砝码,因而沉重地扣落在心间。第一次,我如此竭诚地望向生命的边界,同地坛里那沉默着的背影一道,指尖触摸生死,直视命运的不幸。
若说畏惧死亡是生命存在的原动力,那爱便是驻足人间的落脚点。
是北海公园里再开的花吗?是送他出门后如望夫石一般的身影吗?是寻寻觅觅最终迟疑着离开的那个背影吗?生命与爱,恰以其坚韧与柔弱令人着迷,为人称颂。
“惟柔弱是爱愿的识别,正如放弃是喧嚣的解剂。”
每每谈起姐姐,母亲落寞的眼神那样直直地落在我身上,像是静默的深水,不知埋葬了多少往事,背负了多么沉重的情感。她顶住家里的事无巨细的肩背也一点点垮落,略有些狼狈地倚在一旁。她应当是从未忘却那无数次牵着她的手,无数个一起无法入眠的夜晚。
那么,细忖母亲落在我身上的言语与笑貌,便又多了几分意味。
“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
“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有时常因为死后无意识的梦而惶恐,也因为生而不幸叹息命运的不公。可生命理应是坦然的。已然落定的事实是无可争辩的,区别生命的只是一个问题:你是否承认自己的生活?勿叹息过往,勿恐惧未来。我们理当从容,因为生死向来是无需纠结的始末,而道途,才是所向往的前方。
我固执地想背负上她未尽的人生,因而更为坚定地希望未来。我时常无法静下心品味地坛里高深的哲思,所以我总在凌乱着前进的步履间听见回音。
无论是生来坦荡与向死的从容,我们啊,都要好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