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风一样的行走(散文)
太阳很毒,像一只大火球在天上挂着。玉米大田安安静静,风不知跑哪里去了?狗在树荫下伸着舌头,一条蛇泊在水边的草丛,晒鳞。大街没几个人,青蛙这时候不聒噪了,倒是蝉,往死里吼,吼得嗓子也哑了。屯子像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头,坐在一片空地,捋着胡须,眼珠子木木的,盯着偌大个屯子。从胡同,巷子,横七竖八抻出来的小径,被阳光烘烤的发白,鸡鸭鹅躲到角落,不吭一声,懒得叫。烟囱约好了似的,一缕一缕,垂直的,弯曲的,斜度的,朝一个方向飘,东院的人,站在葡萄树底,一闻,就知道西院邻居做得是芸豆土豆,还有烀玉米的味道。再嗅一嗅,煎鱼和饼子。锅碗瓢盆,交响曲。整个原野被一团墨绿遮着,陡然发现,山峦,大地,树木,像一匹绸缎,柔软的,细致的,倘有一勺风,起一层一层的波纹。
这个时候,河是热闹的,早早就有女人,来河套,洗洗刷刷。将去年穿的羽绒服,棉衣棉裤,统统搬出来,用手推车,推到河套。消停了一夜的河流,清澈纯净,十几条,或者二十多条小鱼,在水中自由游弋。女人不止一个,女人想到的,大家也都想到了。平静下来的南河,水藻茂密,鹅卵石五颜六色,以前宽阔,丰腴的南河,在七月显得饱满,富态。水位上升,鲫鱼,鲶鱼,白条鱼,红刺鱼等等,大集合。只是孩童少了,鱼没有人惊扰,来洗衣服的女人,脚踩在水里,鱼们围着女人游来游去,非常友好和自信。洗衣液的泡沫,随着水的流动,去了远方。
母亲三点多钟就醒了,一墙之隔的张家大哥,养的一群公鸡,争先恐后打鸣,母亲不是被鸡吵醒的,多少年的习惯,早起。她有一堆活儿,生火做饭,侍弄菜园子。给两垄秋黄瓜打架子,为红薯蔓儿拔草,替南瓜牵引触须;摘一些沟壑的苦菜,剁碎了喂鸭子,秋菜地昨天犁完了,规规矩矩的菜地,远远看上去,仿佛被梳理过的头发,整洁,自然,有条不紊。富有生命力,一周后立秋,秋白菜赶在立秋前两天出土,就预示秋菜丰收在望。
母亲菜籽儿尚未购回,我的意思,在市内的种子公司买菜籽,母亲坚决不让,她要自己去选择。我也不敢违拗,父亲走后,母亲也该自主一把,不受父亲的限制。所以,我依着母亲,顺着她的心思来。秋白菜的菜籽儿,父亲在时,他买得。什么品种记不得了,好像有个九一二,菜棵不大,七八斤重,不易腐烂,也不生虫子。腌渍酸菜是理想菜种,有酸菜味儿,别的品种白菜,腌渍出来的酸菜,存储不到来年五一,就全军覆没,烂掉了。九一二抗旱,抗折腾。
风是不肯随便打扰动植物,房子,院子,街道,以及骤然漫过墙头的笛音世界非静止画面,我督促母亲,翻出拆洗的被褥,暖壶罩儿,父亲的,母亲的,过冬厚衣服裤子,推着独轮车,到南河。从老宅子到南河有二里地,一条马路贯穿南北,东西。一面去向镇子,营口,鲅鱼圈,沈阳。一面奔赴庄河城,大连。四通八达,父亲留下的毛毯子,干净的衣裤,被褥。母亲不舍的扔。准备洗一洗,叠的板板正正,放着。母亲一看到父亲用过的物什,忍不住流泪,心疼。母亲对父亲的思念是沉甸甸的,有时候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坐在那儿,就是一江一河的惦记。母亲自责,父亲走得前三天,母亲去冬瓜川赶集,没好好陪伴父亲。母亲说,谁想到父亲走得那么快?母亲一直念念不忘这件事,似乎是一个解不开的心结。我们一回去,母亲便叨咕几遍。叨咕叨咕眼泪汪汪,任我怎么劝说,母亲放不下,根本放不下。
南河坝下,已经有三个女人在搓洗衣服。有理地势被占领了,我和母亲在她们对岸,找来两块光滑的青石板,把洗衣液泡好的褥子被套,一一进行清洗。水清凉透彻,蓝天倒影在上面,朵朵白云,不言不语悬在半空。三四只鸬鹚,立在岸畔的沙滩,梳理羽毛。不怕我们,水不凉,经过大太阳的暴晒,温吞吞的,女人们谈笑风声,母亲不参与,父亲病逝,屯子的人忌讳很多,戴了重孝,不好上别人家,恐带去黑煞星。母亲之前是多么喜欢热闹和说笑的人?!
现在,母亲沉默着,我想办法找话题逗母亲开心,我讲了单位遇到的人和事,转移母亲的注意力,相比之下,母亲的情绪较父亲离开那天,好多了。母亲内在的伤口,需要时间治愈。
洗完的被套褥套,拧干了,晾晒在洁白的沙滩,阳光与洗衣液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十点左右的光景,我被日头烤的昏昏欲睡,中伏第二天了,在大河洗澡没什么问题。征得母亲同意,我裙子也没脱,坐在深一点的水里,那个舒爽,无法用语言形容。母亲不愿泡在水里,我搓了搓身上的灰尘,汗味。拧了一条毛巾,央求母亲,给她擦擦身。母亲没反对,向来爱干净的母亲,果然没拒绝。
母亲很瘦,毛巾搓洗她的身体,我不仅心底翻起酸楚的浪花,父亲走了,这世人我至亲至爱的人,就剩母亲了。我倍加珍惜和母亲在一起的分分秒秒,我清楚,有些时候,我与母亲说话的口气不对,嗓门高了,说完之后,我后悔的要死,狠狠地掐自己大腿,发誓再不好好和母亲说话,让上天咒诅我。母亲苦了一辈子,晚年又被疾病折腾,做儿女的理应好好待她,想她所想的,但凡母亲开心的人事物,我一概接纳。
南河孜孜不倦向前流淌,南河有父母那一代人的美好回忆,也有我这一辈人的影子。南河老了,老了的南河会一直在,除非某一天干涸了。河不像人,被一茬一茬收走。眼下,父亲住在另一所房子,紧挨着祖父祖母,以及列祖列宗。张家的祖坟,我说过,我进不去。我只能在外边站一站,看一看,回顾回顾。我姓张,我是女的,女大外向死了外葬。有那么一刻,我想,我为什么不可以和父亲,祖父他们睡在一块呢?这是谁规定的?不能破除此规定吗?后来,想一想。人死了,扔到荒山野岭喂狼也不知道,还强调什么在哪睡,睡不睡的问题?
人最终的归宿,不是自己说了算。在城市也好,村子也罢。其实,最后全是一捧土。
日子散漫的过着,母亲也将慢慢走出失去父亲的伤痛。我们还得按部就班,该上班上班,该写作写作,该上课上课。有一段时间没有和人坐在咖啡厅,抿一杯咖啡,说说文学,谈谈人生了。这些哲学的,玄学的事情,就随遇而安吧,不强求,顺其自然。任何一种关系,处得舒服的,才长久。真正的朋友不一定非得天天联系。而是忙的时候,各干各的,有事的时候不需招呼,那是真上啊!
幸好,我有三两知己,低谷时默默陪着,不离不弃。还是一句话,请珍惜那个在你低谷时,给予你帮助的人。人在顺境逆境,都怀有一颗感恩的心。感恩,一路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