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尕木匠(散文)
一
尕木匠来村里有些日子了。他是请来做木工活的,他有一手不错的木工手艺,在方圆几里是个小有名气的匠人。所以整个夏天,尕木匠忙活得很,做完这家的针线箱子,又接着去做那家的粮食柜子。他才是个大忙人。
尕木匠不仅木工手艺技术精湛,人长得还很帅气。白净的肤色绝对看不出他是一个来自大山深处的农村小伙儿,明亮的双眸炯炯有神,一头乌黑的头发打理得整齐有型,甚至可以说,一丝不苟。挺拔的身段着一套得体的藏蓝色华大妮中山装,一身衣服经常洗得干干净净,穿得板板正正,脚上的那双千层底黑条纹鞋面的手工布鞋,是母亲给他做的,穿着合脚,舒服,好看。不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特别招人喜欢,谁遇见了都要偷偷多瞄几眼,看他看着舒服。
尕木匠还是个极有内涵的人,言谈举止风趣,幽默,言语间始终透露着素养的厚度,他说起话来温婉平和。如此这般儒雅大气的男人,能不引起村里的那些尕媳妇、大姑娘们的青睐才怪了。尕媳妇们见了他,总是想着法子要和他拉些家常,套点近乎。大姑娘们见了他,不由自主地羞羞答答扭捏起来。有句话说得好:当一个人在异性面前呈现出说不清的羞涩状态,八成是喜欢上这个人了。说白了,那些姑娘的状态就是喜欢尕木匠。姑娘们红晕挂腮,有爱不敢说出口,只能用最含蓄的方式表达着对他的欣赏和爱慕,一腔情愫就这么被生生憋在了心里。当然,尕木匠不是木头,他分毫不差地明白着姑娘们的心事,他多聪明的人啊,但他不会伤害任何一个对他示有好感的尕媳妇和大姑娘,他以很委婉,很礼貌的方式拒绝着她们的示好,让尕媳妇大姑娘们不伤大雅地断了臆想,从而也让自己轻松脱身,但他依然是她们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二
尕木匠这样做是因为他早就有了心仪的人。
英子家的木工活似乎有点多啊,尕木匠在她家呆了一个多月。他先做完了一对堂屋的大柜,又做一对摆放在满间炕上的针线箱子,接着又特意给做了一个彰显时尚的家具,那就是镶嵌着镜子的大立柜。
尕木匠对英子家的家具做得格外仔细,所以花的时间也格外多些。
英子的爹妈不能整天呆在家里陪伴他干活,因为他们还要忙庄家地里的活,伺候尕木匠干活的事就自然而然地落在了英子的身上。不要看英子长得娇小玲珑,秀气得像一朵出水芙蓉,水滴滴的鲜嫩,好像碰一下就能融化了似的,但干起家务活来保证有条不紊,利索得没得说。她每天把家里家外拾掇干净整齐,然后就开始给尕木匠和父母亲准备饭菜。
如果说尕木匠的木工手艺是顶尖的,那英子的做饭水平就是一流的,俗话说的好:一样的面糟,十样的做法。就那些普普通通生产于自家田园里的土豆,白菜,蒜苗子等菜蔬,英子却能做出花样繁多,味美色鲜的饭菜来,一盘盘一碟碟端到桌子上,看着都能流口水。尕木匠先是喜欢上英子做的饭菜,然后不知不觉地就把整个人喜欢上了,父母不在的时候,尕木匠一边干活,一边和英子问长问短的聊天。
尕木匠问英子:“如果嫁人的话,你想嫁个啥样的男人呢?”在九十年代初的农村,人们的思想还没那么开放,尤其是一个没有出过多少远门的女子来说更加闭塞。被传统思想渗透到骨子里的英子,听了尕木匠这么直白问话,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半天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尕木匠倒是很自然的,看着英子羞涩难耐的窘态,他呵呵地笑了,然后鼓励她:“其实这个问题也不难回答,你都二十岁的人了,心中应该有自己的感情方向吧,没有必要害羞的呀,放心说出来呗,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人?说出来我也可以帮你参谋参谋呀。”尕木匠还不忘故意调侃一下,英子紧张得真想找个地缝钻了,哪里有胆量回答这样的问题啊,这简直就在要她的命。尕木匠看着英子因害羞泛红的模样,越发喜欢她了,心里默默嘀咕,这女子也太可爱了吧,一个女子因可爱而美丽的样子最使人迷恋。尕木匠含情脉脉地看了英子半天,然后把话锋一转,要不我这么问你吧:“那你喜不喜欢像我这样的男人?”这一问,犹如晴天霹雳般猛烈,英子再也坐不住了,拿腿就往大门外跑去,就像遇见了什么怪兽。尕木匠看着英子手足无措的样子,会心地笑了。
自此以后,英子再也不敢正眼看尕木匠,她做好饭菜,低着头端到他跟前,然后柔声细语地说:“多吃点。”凭尕木匠的聪明,早就领会到英子对他的那份款款深情,他的心就像灌了蜜一样甜。
三
尕木匠在英子家的木工活即将完工,再过几天他要回去了,可他怎么能放得下英子呢,他要把对英子的这份炽热的感情说给她的父母听,他要得到他们的认同,要让他们把英子嫁给他。
终于在某日午后,细雨绵绵,无法干地里的活,英子的父母待在家做些家务活,太好的机会,尕木匠鼓足勇气向二老讲述了他喜欢英子,英子也喜欢他的事,他诚恳地说:“叔叔,婶子,我和英子相互喜欢,我们两情相悦,还请您二老能成全。”尕木匠一口气说完内心的想法,然后渴求似的看着二老,期望他们能够同意。
其实,在长时间的相处中,英子的父母也从心底里欣赏着这个善良能干的小伙,他儒雅谦和,长得又帅气,一手精湛的木工手艺更是给他锦上添花,真正的一表人,这么完美的人谁不喜欢啊。英子的父母沉默良久后,很不舍地告诉尕木匠:“孩子啊,你真的很不错,不,应该是非常优秀,我们一家人都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但我们不能把英子许配给你,不是我们舍不得,怪就怪丫头命穷吧,有你这么好的一个人爱着,她却没有命去享这份福气。”说着说着,英子的爹妈流下了泪水。
尕木匠听完二老的叙述,额头渗出了汗珠,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缓一阵,抚平情绪,温和地说:“叔叔,婶子,既然你们也看好我,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们为难呢?”唉,英子的父亲一声哀叹:“不满你说,你也知道英子有个哥哥,老大不小了,可一直娶不上媳妇,我们再三思虑后想着让英子给他哥换个媳妇来……”听到这里,尕木匠愣住了,只觉脑袋“轰”的一下,一时难以辨别东南西北,顷刻间跌坐在地,他惊愕地说:“怎么会这样?这也太荒唐了吧。叔,婶,你们不能这样做啊,英子是一个人,不是什么物件,怎么能拿来换啊,她哥,以后能娶上媳妇的。”英子妈一脸愁容,一边抹眼泪,一边唉声叹气。英子爹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他抬头望向窗外,然后悠悠地说:“难呀,谈何容易,但凡有一丝希望,我们做父母的也不会想这个办法,可我们也不能眼瞅着儿子打光棍。”这理由是愚昧,还是无奈?尕木匠没有力量去狡辩,他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好像咔了一根鱼骨头,哽住了。此刻,他的心疼了,很疼,像刀绞一般的疼。
英子是一个极有孝心的乖乖女,她不会反驳父母的想法,虽然她的心里装满了尕木匠,但她知道,她不能太“自私”,如果不听父母的话,不给哥哥换媳妇,如果哥真成了光棍,那她就是这个家的“罪人”。英子啊,你错了,追求婚姻自由是每个人的权利,不是自私,幸福要自己争取,都什么年代了,有些事你得有自己的原则,不能一味地服从别人的安排,哪怕是父母亲也不可以。无论尕木匠怎么开导,英子就是做不出不答应给哥哥换媳妇的决定。
尕木匠悲痛欲绝,思绪凌乱地结成一张网,越结越紧,直到心脏,他该拿什么去拯救,难道就这么携带刻骨的思念离她而去吗?不,他不能这么草率的丢下她一走了之,他要再争取一下。临走时他悄悄和英子有了个约定,他要英子再和爹妈好好谈谈,争取让爹妈放弃这个想法。英子一边点头答应,一边却又说,如果她哥能娶上媳妇,她一定嫁给他。这是什么话呀,这哪里是争取,这分明就是服从。尕木匠听完眉头紧锁,无奈摇摇头: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但愿约定能如愿。
一张纸条塞进英子手心:“若有一天,我满头青丝成白发。若有一天我万劫不复。若有一天,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你一定要记得,我从来只爱你一个人。”
四
翻过山梁,从此便是,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尕木匠挺拔的身影从英子的眼前渐行渐远,先是模糊,再然后是消失,消失得无影无踪。英子的心一下子空了,整个人就像跌入深谷,跌入一个暗无天日的深谷里面。
心空的时候日子总是灰沉沉,雾蒙蒙。自尕木匠走后,英子的天空没有晴朗过,她好像忘记了笑,也忘记了笑容是啥样。一颗心紧缩成疙瘩,无论怎么样都舒展不开。英子把对尕木匠深深的眷恋封存起来。在寂静的夜里,悲伤的泪水,如决堤的坝,澎涌而来,苦煎熬,归去无路,任凭一双娇柔的手,又怎么能抚慰万箭穿心般的痛。
爱离去,心已碎,重任难卸,梦远去,牵不住一场深情。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弯眉间,思念随风,命中注定饶过谁?认命,服从。
一晃一年时间过去,英子给哥哥换媳妇的事有名目了。对方家长答应先让英子的哥和她家姑娘结婚,他们这边的娃和英子把亲定了,结婚的事可以等一年半载,因为他家的小伙儿年龄还有点小。
尕木匠知道英子定亲的事后,那仅有的一线希望瞬间破灭,无助和沮丧把他折磨成了一个半死不活的人,他像木偶一样配合着父母的安排,和一个没有见过面的姑娘结婚了。从此,整个人颓废得不像样子,他再也没有心情打理自己,胡子拉茬,邋里邋遢,行尸走肉般过一天算一天。
又是一年光阴的流失,一则消息传来。那家小伙好有本事,居然自己从外地领了个媳妇回来,他不要英子了,取消了和英子的婚约。英子悲喜交加,喜的是她可以自由赴约,悲的是因为她知道,尕木匠得到她定情的事后,稀里糊涂地听从父母安排结婚成家,所以这场约定没有等待她的主人。
他婚后的生活幸不幸福,英子没有去了解过,人家都有孩子了,不去打扰是最好的关爱。但心里的那份想念从未停止过,痛彻心扉的想念无法言表,无人能懂。一个人的空间,两人的画面,是谁的憔悴,撒了一地心碎!
希望破灭的时刻,灵魂也就不存在了,绝望到极点,那就是痛不欲生,一切都没了意义,就连活着都是苟且偷生。命运就是这么不公平,就是这么安排的,没有选择的余地,她一个弱小的女子哪有力量抗争,唯有接受。
也许他们之间本就是一场有缘无份的相遇而已,本就不应该开始。有时候把内心的爱封存起来也许会更好一些,至少伤痛来临时不那么绞心。
时代变迁,爱成往事,你还好吗?今夜,我站在万家灯火前,吻了世界!
“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但愿这个诗句,就像灵丹妙药,一下子就解了人们的相思苦,成就着一个个爱情故事……
2025年8月1日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