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晓荷】一路向南(散文)
父亲收拾桌子时,递给我一张金黄色卡片,有些生气地说:“这孩子放假在家真能作,把东西弄得到处都是,这个卡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就丢在地上。”
我顺手接过来。是一张名片,还是我的一张名片。名片上方是一行黑体字“永君物资有限公司”,中间是我大名,旁边挂着业务经理的头衔。
当年在聊城大东钢管城,有这么一个说法——“钢管城就是经理多”,见面打招呼都是:“装车呢,王经理。”“发哪里呀?李经理?”“这趟发财了哈,刘经理。”满大街都是经理。聊城无缝管在全国都能数得着,大公司不少,皮包公司更多,皮包公司多经理就多,开个户头就是经理,跑业务的也叫经理。我的经理头衔就是这么来的。
儿子出生后,因计划生育政策,本打算不再要孩子。母亲劝我说:“在农村,至少得有两个孩子,他们俩以后有个商量。”在母亲以帮交二胎罚款的条件下,我只好答应下来。
要孩子就不能在家里待了,要出去躲,从没想过有一天我也会经历“躲运动”。我们去了聊城二姐家借住,闲来无事我跟着振哥学跑业务。
后来二姐村子拆迁,我们只能搬出分开住。约半年多后,我决定自己出门跑业务。
那年初冬,我在电脑和地图上多次对比调查,哪里机械厂比较多,查来查去,济宁、滕州、枣庄、河南、江苏一带机械厂以及省内沿海城市都比较多,用量较大,思前想后,决定先南下。
出发前,把车辆保养好,更新了凯立德导航。当时我们租住在东外环一处农家院里,妻子已怀有六个月身孕,还看着一岁多的儿子,按理说我是不该走太远。妻子看我在家心不在焉,便支持我出去闯一闯,当长长见识呗。
把家里安顿好,告诉她们晚上要早关门,有什么事就给家里打电话。准备了食品和纯净水,一本中国地图以及我做的出行规划图。那张图做得很细致,标志着沿途所有机械厂,导航所去的地方我也模拟了一遍。接下来就是实践了。
妻子挺着大肚子带儿子出来送我,启动车辆,挥手告别。这是我第一次出远门,对前方未知有些许惧意,对身后妻儿有些放不下。租住的小院在此刻变得温暖,竟让我恋恋不舍。妻子一句句嘱咐我,在外一定要注意安全,儿子不停地问:“爸爸,你还回来不?”惹得妻子噗嗤笑出声来。
“你爸是出去跑业务,出去挣钱,哪能不回来?”我笑着说道:“嗐,童言无忌。定回来呀,到时候给你买好吃的。”
送君十里,终须一别。
挂挡,踩油门,我离开温馨的家。有导航指引,路显得也很熟悉,擦肩而过的车牌也从鲁P变成了鲁H。第一天基本都是在赶路,傍晚时候因导航失误,误入一片树林,又刚巧碰到伐树的村民,车辆进退两难。好在村民比较热心,知道我走错后,主动让路,让我通过。穿来穿去终于走上大路。第二天才知道,这里是山东苗木之乡,怪不得沿途那么多树。
第一天晚上,找了一家小旅馆住下。第一次在外面住宿,我记起母亲的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家旅馆外面是网吧,院里是旅馆。我把车辆停好,问店家是否有饭?老板一家正在院子里吃饭,告诉我没有饭店,问我要不要坐下一起吃?不知是出于不好意思还是防人之心,我婉拒了。
随后来到外面一家水饺馆,点了一份水饺。饭后心里空落落的。搁在平时,我正陪着儿子在床上嬉闹,妻子在一旁笑眯眯地看着,而现在,我却孤单一人走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心里有些委屈。究其原因,从小到大没出过远门。
来到网吧,我登上QQ赶紧和妻子视频。虽早上才分别却仿佛隔了许久,说话都显得亲切,儿子也兴奋地问我到了哪里,妻子问我吃没吃饭?问我开一天车累不累?妻子和儿子的问候像掺杂了催泪因子,让我眼眶一热,随即强装镇定一一回复。
那天晚上,我关好房门,并拿了店家一个啤酒瓶放在门里,也算简单预警装置吧。出门在外,有些防范还是有必要的。当晚我和衣而睡。第二天一大早,便早早出发。伴随着鲁H变成鲁D,我从济宁进入枣庄。在枣庄城区根据导航一家一家跑,大部分老板说话都客气,但多是留下名片便没有下文了。
第二天跑了整整一天,待到黄昏时分“鲁D”车牌变成了“豫J”车牌,车辆拐进市区,刚巧走到一家医院门口,本打算在医院住一夜,无奈我说谎功夫不到家,因是外地车牌没能进入医院。只好趁着天还没黑,往下个目的地驶去。不久后“豫J”车牌变成了“苏C”车牌,走在陌生的大路上,穿梭在霓虹灯里,心里很不舒服。我要在天大黑之前找到宾馆。走到鼓楼区外环处,才看到一家旅馆,同时也是一家洗浴中心。
至今清晰记得那家旅馆,旅馆门前是一个陡坡,把车开进去也就能放两辆。那天好像就两位客人,一个是我,一个是拉皮货的浙江人。我开的是轿车,他开的是一封闭式小型货车。老板是个善谈的人也很热情。他说在这里住宿可以免费洗澡,我依旧遵循防人之心不可无,拒绝了他的好意。毕竟第一次出门,又是孤身一人,难免方方面面要防备一些。
在异乡,旅馆虽是个临时居所却有家的感觉。在旅馆入口右侧是一家关门的饭店,红色招牌和熟悉的名字让我颇感亲切。因为这家店名和我第一次打工时的饭店竟然同名。真奇妙,从没想过在几百里外的陌生地方,竟巧遇熟悉的名字。
安顿好,我给妻子打去电话。当电话接通,当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像个委屈的孩子,泪竟不由自主地留下来。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感受着几百里外的温度。儿子在话筒里问着:“爸爸,爸爸,你去哪里了?”我说:“我现在江苏,离你大约有七八百里地。”儿子问:“七八百里地是多远?”“很远”面对孩子的问题,我只能笼统的回答。
妻子问我吃完饭了吗?或许是太晚原因,找了一圈竟没有营业的饭店。我啃着中午剩下的一块饼,喝着手里的纯净水对她说:“嗯,吃着呢,这边饭菜跟咱们那边差不多。”
晚上,我依旧延续之前的防身战术,在门口,放了一个啤酒瓶,和衣而睡。倒是那位浙江人很大方地去洗澡和店主攀谈,一看这就是常出门的主,不像我处处小心翼翼。不管怎么说,安全还是要放在第一位。
第二天,我忘记了什么原因,没有再向江苏南深入,而是把周围所有能查到的机械厂,都逛了个遍。实际情况比我想的要糟。有些厂子根本进不去,我拿着烟给门岗让烟,要么被拒绝,要么最多回复一句:“好,你把名片放在这里吧,等厂长来了我给他。”我说着感谢的话退出来。我知道希望很渺茫。有些厂子实在说不通,进不去,我就把名片从墙上扔进去,不过是图个心安罢了。
我把提前标记好的厂子都逛了一个遍。有的已经倒闭了,有的进不去门,有的进去了但没见到老板,有的见到老板了,但老板脸上写满不相信,一句“好,有需要就找你”敷衍了事。又逛了整整一天,第一次出门有些想家,也挂着妻儿,决定返程。
返程途中,在临近微山被一个穿制服的男人拦下。问我去哪里?随后问我可否捎他一程?看他穿着制服,我痛快地让他上了车。交谈得知,他是微山收费站工作人员。到达收费站,我刚想付费,他摆摆手说不用了,让我心生暖意。
之前一路向南,现在一路向北,几乎同样的路,向南时,我心神紧张,向北时,心情愉悦。不管多远,回家的路总是温暖的。走到滕州时,本想赶回家,但天已大黑,大车居多,路越来越难走,只好在路边找了一家旅馆住下来。这次我大方了很多,和店主聊天到很晚,第一次用椅子顶门,第一次脱衣服睡觉。
第二天天刚亮,问店主得知,在西边有一钢材大市场,我准备去那里发放一些名片。当我递上名片,老板说:“永君物资,你和李老板什么关系?”他这么一说,我知道是碰到了办公室同事的客户,收回名片说:“那是我老板,行,那你们有联系,我就不掺和了。”
随后驾车在当天中午时分赶回家。大老远就看到妻子和儿子在门口迎接,出去三天仿佛三年一般。我有些歉意地对妻子说:“这次出门怕是一无所获。”妻子笑笑说:“安全回来就好。”
在家休整两天后,我踏上了通往沿海城市的高速,这次是一路向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