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流年】万里苍茫水,落木萧萧下(散文)
一
山水诗程,画卷豪迈。我逆流而上,自奇秀险三峡的入夔门,长江上游第一段壮阔的江面终于出现了。
站在依斗门城楼看夔门,摊开人民币十元的画面,在夔门之内,壮观的三峡终于零距离展现在眼前,在岸边。看被收纳的“万里苍茫水”,看上游岸畔青山叠翠,真可谓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在依斗门下江滩河畔的一座临江的简易茶楼里,看着茶馆里的棋局。
那是1998年。我刚参加完“夔州杜甫研究座谈会”返程。脑子里还是“杜甫在三峡”的话题,想象着“清簟疏帘看弈秋”,想象着“闻到长安似弈棋”,想象着大唐云阳诗人李远的“青山不厌千杯酒,白日唯消一局棋”……所以,在盛夏的晌午时光中,等待上水船舶也是一种惬意。
那时候是长江上游的“激流时代”“高峡出平湖”还在诗意里酝酿,“三峡大移民”还在耕耘渝东北的一片沃土,浩荡的长江之水还在流淌着千万年不变的故事。
三峡被两岸连山约束,至少诗人已经定论。诗圣杜甫在云安写的“水阁临石面,江楼翼瓦齐”,诗人李远写的“不知烟雨夜,何处梦刀州”,大诗人刘禹锡在奉节写的“迅濑下哮吼,两岸势争衡。阴风鬼神过,暴雨蛟龙生”,明代诗人施敬在巴阳峡写的“滩声将客梦,万里下东吴”……这是沿途的峡江风光。此时“三峡号子”还是主旋律,《三峡情》的歌谣就诞生在两岸的云雾里、山水间。正应了“风沙三十程,云水一千里。”宋代诗人邵博在云阳境内的真实写照。
三峡的壮景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诗情的豪迈,感受到了心律的激动,感受到了精神的升华。所以自然而然地在三峡的河流里就有了“自古诗人必入蜀,入蜀必然千古诗”的谚语说法。
不过,高峡平湖前的春夏秋冬四时水情却是迥然不同的。长江万里,在这里淋漓尽致地展现了长江之水的婉约、峻峭,狂飙、苍莽、纤柔、不羁、平阔、浩荡。壮美的三峡成为自古以来的文豪们的“打卡地”。
而今,高峡平湖之后,三峡储水了,并且是长江水源重要的保护地,大量的湿地公园建成,长江水资源成为最重要的“血脉”。这工程更使得重庆独立出来,并且成为了直辖市;这工程也让三峡人成为了“醉”悲壮的一群人。说最悲壮,是因为当时许多人不理解政策,受“故土难离”的思维定式左右,怀着对故乡最底层最质朴的爱,而悲壮般地离开了故乡三峡;说最骄傲,是因为数十年之后,他们又最自豪的赶上了“新环境,好政策,大发展”的改革之风,成为三峡人中最骄傲的一群人——在他乡落户,在他乡创业,在他乡生根而不忘本。比如张青云先生,原来是重庆云阳南溪的一位农民。在长三角,作为移民的他现在是大上海的一位资深文史馆员。其撰写的《上海赋》成为上海人的首选之佳作。
同样,平湖水域内会展现175和135之间的落差。这落差演绎着长江三峡河床上明显的“刻度”。冬季,三峡储水,水程175,拥挤的长江之水蓄势而发的状态。此时水势浩荡、宽容、渊博,漾漾着彩云阳光,跳动着浮光跃金,漂浮着百舸争流,一派繁荣昌盛的景象。
这时候的江岸是裸露的江岩,所有的泥沙都已俱下,岸边是速生的灌木林或草地丛,是长江沿岸的青黄交替斑斓的调色板——长江水丰盈而浩荡,犹如一条浓郁的生命之湖,充满了灵气和生机。
这绿色的“护岸江堤”。
当然,最典型的江堤,当属重庆市云阳县沿江岸五十里的“环湖绿道”。绿道俨然形成了国家四星级的旅游景点,也是当地群众健身娱乐休闲的私人后花园。
长江水,在这里形成了巨大的落差。这落差更体现了长江三峡的本色,这本色就是三峡人的宽容和大度,奉献和勤勉。所谓“舍小家,为大家”大移民的重庆人,成为本世纪初最波澜壮阔的事件。在2024年的初春,我巧遇了一位退休的“移民干事”黄先生,他站在云阳江岸的“环湖绿道”上,看着满目的“秀色”,阳光一如平湖之水清澈透亮。他若有所思,叹息说,他无法用文笔把当时的“移民精神”描写出来,这是终生的遗憾。
此时此刻,江风徐徐,岸芷芬芳;舟楫往来,人心荡漾。而眼前就是鲜活的江湖。这江与湖:长江是线索,平湖是内涵;三峡是骨气,奉献是内容。这就是三峡人的格局——是惬意的是休闲的,是远谋的是全局的,是慷慨的是无畏的。在棋声的叮咚里,是岐山茶的幽香,偶尔远眺,是感受来自齐岳山余脉的七曜山和大巴山余脉的长龙山余脉隆起的那种苍莽,两岸丛生的“无边落木萧萧下”是山清水秀的壮美景象。
二
山一程,水一程,回到往昔,一如梦幻。
登船离岸辞别夔门,力争上游便是云安。
在客船船舷上的走廊边,我看见一副残棋。
依靠在透风的船舷上,听着川江的风穿衣而过,感受午后的阳光温暖入怀,看着船舷边逐渐拓展开来的三峡之水,顿时感受到江流翻飞,逐浪开怀,宕然心境放远:是逝者如斯夫的喟叹,还是江流石不转的觉悟,是沉舟侧畔千帆过的欣欣向荣,还是两岸猿声啼不住的欣慰……
水手终于下班了。
我捻起一枚棋子和重庆籍的棋迷水手开始了对弈。那种感受川江水域内行舟的感觉真的无比畅快。这种欣慰来自一种自由自在,犹如三峡之水,浩荡也可,婉约也行;暗流滩涂也罢,激流勇进也罢。壮丽的长江之诗韵便无声无息地熏陶着每一位江上过客。何况我这个本地人哉?
江水的奔流,两岸的逼仄,在楚国的遗址故陵沱长江容纳了永谷水,这里也曾叫“巴乡村”。这村里曾经生产一种最赋有诗意的美酒——曲米春。诗圣杜甫以降,“闻到云安曲米春,才倾一盏即醉人”便油然而吟,这是诗人杜甫在江州,也就是现在的重庆港码头上吟诵的诗篇。
逆流而上,便是新津口,在谭家山顶便是云阳的地理坐标——文峰塔。塔内有历代云阳状元名册。
我即兴吟到:“江桥碧波连秋山,新津抵岸叶满川。苇草顺风遥招手,文峰塔顶彩云间。”二十年后,我为该小诗画蛇添足了后半段,说“曾经重阳诗北望,拜谒恐龙卧普安。人生不输苍海田,夜宿魁星醉难眠。”说的便是自新津口沿着磨刀溪深入便是普安境内的“云阳恐龙化石博物馆”。云阳正在打造“世界地质公园”,这是其中重要的契机。
仰望崇山峻岭,更远方的高山之上就是岐山草场,“天下龙缸,天生云阳”的“云阳龙缸五星级”景区,哪里有一口“巨大的天坑”和幽深的溶洞,更有賓人的遗迹,是云阳自然和人文最神秘的地方。
前面就是我的故乡云阳老城。此时此刻云雾弥漫,汤溪河口的一切都在迷茫之中。我们的班船在轰鸣声里穿云拨雾。故乡近了,更近了,近乡情更怯。薄雾里张桓侯庙的钟声在雨雾里穿透而来。
“张飞庙的钟,大牛圈的风……”古钟玄妙,荡漾心扉。回溯历史,故乡的切片在时间的流里,蜂拥而来,又幻化而去,成为笔下的永恒。
在云阳旧城,汤口汤溪潮涌潮声汹涌,沿着老城的青石帮斜坡之险要悬崖之上。五峰轮下云阳旧城的城池还在,高而厚实的城墙上有黄桷树葳蕤蔽天,城墙外江滩上吊脚楼参差鼎力,支撑着江岸人家的人间烟火。钟声就是从张飞庙里扩散出来的,而巍峨的庙宇和临江的绝壁,更加上诗意的氛围,让人们诞生敬仰和敬佩。
后来张飞庙整体的一砖一瓦都搬迁到了新县城的北岸,成为“三国印象城”景区的重要部分。在城与庙的江心,龙脊石潜伏在三峡激流里的水底,只等待人民荡舟踏青。其中有一句谚语倒是流传甚广,曰:龙脊对沙洲,江水二面流。富无三十载,清官不到头……
倒是龙脊石的部分水文、诗句或拓片或封存或被分割转移到了磐石城下的“三峡文博园”内,供人们凭吊追忆长江水的浩荡和峡江水诗情。
诗圣杜甫曾经借居半年,描绘过我童年时生活着的真实场景:
悠悠日动江,漠漠春辞木。
下堑万寻岸,苍涛郁飞翻。
葱青众木梢,邪竖杂石痕。
寒轻市上山烟碧,日满楼房江雾黄。
负盐出井此溪女,打鼓伐船何郡郎。
……
当然,这些景象应该三峡高筑坝,峡区变库区而成为永恒的历史,这长江之水沿着溪流倒灌,千年古镇云安和盐道文化被掩埋……云阳县三镇合一镇,整体搬迁到了磐石城下的双江地界。
新概念下的重庆云阳就此诞生全新的篇章。
三
水一程,山一程。再次启航已经是现代时间纪元。
从古城到新城或者到万州南浦,可以走水路也可以行舟。不过,不能忘怀的还是复兴码场到盘石更到双江。端坐在川江巨轮之上,看两岸风光。
人老了,总是如穿越小说一般,或者一瞬千年,或者千年一刹。过去的故事或者被放大、或者被忽视,或者被定格。在这里,我们便能够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做“领袖林”,这两岸的山形有着“东方金字塔”的伟岸,其上当然不是光秃秃的,而是林木葳蕤,松柏森森,有“无边落木”的宏伟浩渺。这沿岸的森林来自伟大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在上世纪的1958年春,于3月29日乘江峡轮从重庆东下。船到了三峡腹地云阳水域,毛主席见两岸山上满目荒凉,皱皱眉头,对陪同的原四川万县地委书记燕汉民说:“你们云阳这些山头怎么光秃秃的啊?你们应该多栽树绿化长江呀……”从此以后重庆云阳便迅速成立了全国唯一的“长江林场”。我有幸结识了一位林场老员工天涯哥,他给我讲述了关于林场的故事,最伤心的不是植树的艰辛,而是因为高峡平湖必须“砍调”的水岸下的那些树木。
过云阳,一桥高架是因为城乡通衢,一桥高悬是因为高速路畅。长江二桥,像两道竖琴正在弹拨新重庆人现代化进行的二重奏。桥头有整体搬迁而至的“张飞庙”景区,对岸,有梯城云阳的三环梦幻新城,摩肩接踵的城楼歌社区和佛光闪烁的磐石城。倘若从无人机上探勘,或者是从滑翔机上拍摄,其中最典型的有二。其一是“环湖绿道”,犹如一到飘逸的绿色彩带正逶迤在云阳新城,犹如镶嵌的一条生命项链。其二是“人字形万步天梯”。此梯道创世界之最,从长江之岸畔穿城而上直到磐石城根,合计1975级。以此纵横线索,将重庆云阳新城整合成山、水、林、寺,生活、旅游的城市名片。
在澎溪潮口,更是一幅景象万千的壮阔水域。
倘若沿着这一条河流探索,你会发现这高阳湿地是一个诞生“英雄气”的汪洋。高阳镇明月坝等考古发现古代巴人蛮子在这一代生活,这些边歌边舞的将士随着楚国大军一次次出征三峡,出征大巴山翻越秦岭,中原逐鹿;更有大汉军队抗击元军的将士坚守“磐石城古军寨”;共和国元帅刘伯承就在高阳平湖的上游开州诞生,在澎溪潮头对岸的盘石社区内,就是共和国开国少将云阳籍谭右铭;著名的江姐、彭咏梧、刘孟伉、赵唯等英雄故事就诞生在这一片山水之间。
四
山一程、水一程,在山水之间是著名的巴阳峡。
往昔,无论什么船只出入峡江的咽喉水域,必须是单行道。
长江之水,在枯水季节,裸露的河床怪石嶙峋,水势凶险。在峡谷内的石壁之上有“溢善巴阳”的石刻铭记,更有“天地人”水府三官的祈福和祝愿。唐代诗人戎昱在《巴阳阻雨》里直接描绘说:“日长巴峡雨濛濛,又说归舟路未通。”当年,我们的轮船因为巴阳峡水程阻隔,或者傍晚泊舟小香港之称的双江澎溪口外巴阳峡出口的江面,或者深夜停泊在巴阳峡上游出口的使君滩外等候进港。杜甫的诗句“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李白的诗句“昨夜巫山下,猿声梦里长”、刘禹锡的诗句“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踏歌声”……就这样袅袅娜娜的来,诗情画意的三峡便成就了“梦乡”的诗意。
后来,我创作了一首古风,其中这样缅怀到:
巨岩悚峙巴阳悬,川江湍急去不返。曾经惊叹仄峡岸,如今徒叹平湖宽。峡里无风三尺浪,阴天蔽日一线牵。无边落木巴山出,不尽排浪蜀水翻。
顺便提及一下本文题目里的“万里沧茫水”取材于文天祥的诗句,他说“畏途随长江,万里沧茫水”,此乃“长江悲歌”;而“落木潇潇下”取材来自“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此乃“长江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