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灯惨白压下来，货架层层叠叠，如森严壁垒，其间人影穿梭，脚步声与购物车轮滚动声交织，合成一片嗡嗡的喧嚣。忽地，一道尖锐警报如无形之刃划破这层混沌的帷幕，众人目光，便齐齐投注于出口处。
　　 一个年轻女子恰立于门禁中央，身形窈窕，面容姣好，臂上轻挽小包，双手空空。那刺耳警报声正是因她而起。她微微一怔，神色竟如春水无痕，旋即浮起笑意：“哎呀，还有件东西忘了呢。”语声轻柔，转身便往超市深处飘然而去。
　　 我那时正立于扫码购机器旁，目睹这一幕，心头疑云顿生。职责与好奇如两股无声的潮水将我推向前去，尾随其后如影随形。
　　 她步履从容，在里面悠然穿行。我取出手机，镜头对准她。她蓦然回眸，那眼神如冰锥刺来：“你做什么？我要告你侵犯肖像权！”声音陡然拔高，撕裂了周遭的嗡嗡低语。
　　 “随你告去，”我语调平淡，却如磐石般沉定，“今天，我便陪你走到天黑也无妨。”
　　 她眸光微闪，不再言语，脚下却分明拖沓起来，继续游走于无尽货架之间。起初的镇定，还是如假面具般一点点剥落，步伐渐渐凝滞，终于，那精心描画的脸庞上，愁云笼罩，有些哭丧的意味。熬不过了罢，她终将手伸入挎包深处，掏出一管艳红的口红，带着几分泄愤似的力道，“啪”地一声，拍在身旁货架高处。
　　 “好了！”她依旧昂着头颅，仿佛卸下的并非赃物，而是某种不屑的重负。她迈开步子，竟欲无事般径直离去。
　　 我不方便伸手阻拦。只得微信呼来店长——一位中年女性。店长扫了一眼那刺目的红管，又瞥了瞥女子已空空如也的挎包，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摇了摇头：“罢了，没录下来……算了罢。”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拂去一粒尘埃。
　　 那女子闻言，如蒙大赦，几乎要踮起脚尖，匆匆钻入往来的人流缝隙里，瞬间便消失了踪迹。我僵在原地，胸中一股浊气翻腾如沸水，却寻不到出口。最终只化作喉头一声沉闷的叹息，连同那管孤零零的口红，一并被抛在原地——那管后来才知价值八十八元的韩国货。
　　 周围看客的窃窃私语如蚊蚋般嗡嗡升起：
　　 “查无实据嘛。”
　　 “如今这防盗器，倒常错怪了清白之人。”
　　 “就是嘛……”
　　 我无言以对。监控室或许能重播整个过程的影像，然而此刻我还能再说什么？四周空余一地看客冷漠的评判。我忽觉自己像个被无形之手推搡到台前的小丑，那番自以为是的追踪与对峙，在众人眼里，不过是一场供消遣的滑稽戏罢了。原来这世间的理，其分量，终究系于那手中握权柄者的嘴唇翕张之间。
　　 “谋其政，得有其权。”——这古训猛然跃出脑海，字字如冰雹砸落心田。我缓缓抬头，超市门外夜色沉沉，霓虹灯闪烁间，红绿相间，刺眼而虚幻，宛若那支女子丢下的口红，在城市的巨大嘴唇上，徒劳地涂抹着迷离而无法抹去的印记。
　　 店堂里惨白的光，依旧无声地笼罩着货架与人群，照见每个人的面目，也照见每个人的影子——在这光下，一切行径都无所遁形，可这光，又照得透几分人心与世事深处那更幽微曲折的明码标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