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晓荷】妈妈与老缝纫机(散文)
每次回家都嫌家里的老物件儿太多,总想处理一些。妈妈不答应,我们就只能想法尽量不扩大空间、整理装箱、向上堆放。有一样东西是例外的,那就是在西屋窗子下摆着的缝纫机。这是当年妈妈的宝贝,我们都知道妈妈不允许任何东西往上面摞。每次收拾屋子时不仅要把它各个部位擦干净,而且还要把卧在卧斗里的机头搬上来点上油划几下,复位后再罩上妈妈给它绣的那个专用花罩。所以虽然已经多年未使用,还保存得完好无损。
如今已七十五岁的妈妈,还能清楚地说出当年买缝纫机的过程和价钱。而我们也还清晰地记得妈妈深夜低头踩缝纫机的情景。这台缝纫机虽然已沉寂了多年,但每当提起它,又仿佛听见那轻快的“哒哒哒”声,尤如一匹奔跑的小马,穿越岁月的隧道向我们奔来。
上世纪八十年代时,它可算是家里的大物件。那时在农村人嫁闺女或娶媳妇时首要考虑的因素,不亚于如今买不买车的问题。妈妈说买缝纫机是刚分了单干的第三年,爸爸首先响应国家号召带头勤劳致富,不仅贷款养起了十几只长毛兔,还育下了两亩泡桐苗。就在那一年,家里先后添置了两大件:一辆飞鸽牌自行车和一台蝴蝶牌缝纫机。直接把一些好吃懒做的人羨慕嫉妒得不行。妈妈少言寡语但深谙人情世事,总是主动问孩子多、家境贫的人有啥能帮上忙的吗?她把帮助别人和宽厚待人贯穿了大半生,那台缝纫机也默默地陪着她大半生。
这台缝纫机从买回来到退休,原先是一直被妈妈放在爸妈卧室里的。印象中妈妈除了做饭和上地干活时不用,其他时间几乎都在蹬着缝纫机,为我们全家和左邻右舍乃至全村人做衣服。从布料的款式到剪裁、制作过程都由妈妈一个人默默地完成。妈妈得到了姥姥心灵手巧的遗传基因,对针线茶饭从小就无师自通。对女红之事还具有一定的设计天赋,新颖别致的造型总是让村里一众大姑娘小媳妇效仿。村子里有谁剪鞋样儿、做棉衣、裁新衣都请教妈妈。自从买了这台缝纫机,裁布缝衣的活儿又多了几倍。妈妈忙不过来时,农妇们就自己动手,缝纫机就像是公用设备一样。爸妈心胸宽广,对乡邻们都是有求必应。我家一到农闲就是妇女们的活动场所,她们手里边做针线活儿边聊着天,活得相当滋润。有人纳着鞋垫就不想纳了,跑到缝纫机前一坐一踩几分钟就完成了;有人沿着鞋口就没了耐心,按在缝纫机上出遛一圈又美观又结实。夏天的时候在屋子里太热,爸妈就抬到了院子里的大树下,缝纫机基本是整天闲不下来的。
农忙时节不用的时候,妈妈会把缝纫机仔仔细细擦得干干净净的,小心翼翼地把机头卧在下面卧斗内,大翻盖板一盖,远远看上去就像一个精致的小桌子。记得初一那年妈妈给我和妹妹各做了一件一模一样的白的确良衬衫。泡泡袖、小园领,边上别出心裁地加了有皱褶的牙子,点睛之处是在第一个扣子下面还缀了一个红色的绒布蝴蝶结。更巧妙的设计是在腰围处,两边各轧上了一条松紧带,一下子把我们纤细的小腰凸显了出来。我们穿的衣服都是妈妈做的,但一点都不输给有钱的女同学,有个巧妈妈让我们的生活充满幸福和自豪!妈妈就是用剩下来的布,巧妙地拼接成了缝纫机的罩子。裁剪下来的边边角角剪成了条,耸折成了花边,四个角处用粉红和绿色的丝线绣上了小草开花。中间两大朵鲜艳夺目的牡丹花点缀着绿叶,金线镶边儿,更是让人百看不厌!妈妈越金贵我们越对缝纫机感兴趣,一下子都把这个物件当成了新玩具,趁着妈妈不在家就饶有兴趣地踩着玩儿,学着妈妈轧碎布头,一个个就都偷偷地学会了。
妈妈虽说没大学问,但总有自己处世的小智慧。她说,她看电影第一是看人穿的衣服,给人家做衣服时就能适当学着做,加点新样子;二来学好的人做事,凡结局好的人都是心眼好、会说话。一来因为妈妈这些优点,而且儿女双全也都不丑,所以谁家娶妻嫁女都找她做被子、绣门帘、纳鞋垫,忙得比谁都累。帮助最多的人要数后院的许大娘,她家有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四个大小伙子爬爬高上低一刻不闲,大娘也不太会做针线活儿,妈妈给他们家每个人一双做鞋,鞋帮子一次就要轧一尺高的一摞子!做棉衣时更夸张,大娘连布带棉花一起兜过来,连大儿媳大孙子的也是让妈妈做。所以大娘给她儿媳说:“多亏咱贪了个巧婶子做邻居,要不然这几个孩子就只能光着膀子和脚丫子长大。”
每年一入腊月,妈妈好像就永远有做不完的衣服,有人成堆成抱子的往我们家送。亲戚的、邻居的、十里八村以外的,白天没空妈妈就夜里做。那年,把正备战高考的我气炸了:“妈,咱家又不是裁缝部,天天这么忙你图个啥?你不给人家做谁能把你怎么着?你学雷峰呢?”
“这丫头,都是老亲旧眷的帮人家点忙有啥?我也累不着,都是机器轧的。”
“我晚上要复习、要做题,你天天在那里哒哒哒的我咋专心?人家都说百能百巧百受穷,享福的就数囊包虫。你就是巴结命,天天为别人服务谁心疼你。”
“堂屋和西屋离这么远,你要是专心学习了就听不见啦。孩子,为人在世要学会做人,多帮别人忙,自己有啥事的时候,才会有人帮你。”
妈妈的声音不高,总是慢声细语,但总会像清澈的甘泉流过心田,能浇灭我们心中的怨与怒。
而后,高考落榜的我在妈妈的鼓励和支持下,去了驻马店一个出名的技校学习裁剪手艺。回家以后,我接替了妈妈的义务劳动。村子里的人源源不断地送来了各种布料,我给男女老少的人量体裁衣,不费吹灰之力就完成了实习任务,顺利结业了。虽然我到后来没有做裁缝开店,但也能抽时间帮妈妈做一些针线活儿了。成家后自己给孩子做衣服,也从来没有作过难。
妈妈常说:“生活的本事会得多,不是受累,是自己活得不作难,求人不如求己。”
直到现在,我还记着妈妈的话。回娘家时会和爸妈一起回忆那些过往的事情。时不时给缝纫机弹弹尘土、洗洗罩子,让幸福伴随时光温润我们的心灵。
妈妈绣的缝纫机罩子上面,那两朵火红的牡丹花早已褪了色,金线镶嵌的绣边也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光泽,但缝纫机淡黄色的台面依然光亮如新,像是在无声地诉说那些流金岁月里的美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