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见证】【星月】病床上的父亲(散文)
我的父亲是一位医生。凡是接触过他的人都说:“你的爸爸脾气特别温和!”可在我们子女的眼里,他却是一位极其严厉的家长,我们总觉得父亲缺少人情味。
今年三月的一个傍晚,大约六点多,我吃完晚饭正在洗刷碗筷,女儿接通我的电话,把它贴到我耳边,只听见弟弟急急地说:“二姐,爸爸摔了一跤,你赶紧来中医院。”我丢下手中的活,骑上自行车,直奔医院而去。
CT室里,父亲昏迷不醒地躺在检查床上,任由子女和医护人员照料,协助医生检查,而他全然不知。等所有的检查结束出来后,主治医生告诉我们,父亲颈椎骨折,需要马上手术。可是,这种手术在我县中医院做的极其少,加之父亲又年过古稀,身体抵抗力低,大夫建议:等病情稳定下来后转院治疗,以减少病人的痛苦,我们兄弟姐妹商量了一下,于第二天中午,坐上救护车陪着昏迷的父亲,踏上了天水的求医之路。
在天水人民医院,父亲原先的老病复发了,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我在电话里听弟弟说完父亲的病情况,只觉头顶的天轰然塌了下来,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第三天下午三点多,父亲被救护车送回家,打开车门的时候,我听见父亲正在说着给我如何调工作的事,我心里一阵剧痛,眼泪簌簌地直流下来,弟弟说:“父亲从昨晚到现在,一直都在说着我们兄妹姐妹的方方面面,训斥我们对娃的学习方面不负责任!”唉,我心中一向坚强的父亲就这样倒下了,这是我做梦都没想到的。
也许是父亲一路耗费了太多的精力,也许是回到家里的缘故,一直没有中断输液的父亲,终于慢慢地安静下来,第二天,清醒过来的父亲,发现自己在家里,意识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竟然让老三拿起他多年来整理好的药方读给他听,再做去留,遭到大家的阻止,让父亲好好休息。
几天之后,征得父亲本人的同意,父亲又一次住进县中医院,并请来当时接诊的天水大夫,施行了颈椎对接手术。术后一个月的他,转进康复科进行针灸按摩,通过刺激神经末梢,引发感觉。看着父亲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生活不能自理,我的脑海里忽然间跳出了林校同学在朋友圈发的这段话:“活了三十二年,我为女儿剪了十二年的脚指甲,对于父母,这样的事情还是第一次。”
我拿着盆子在水房里接上热水,找来毛巾,准备给父亲第一次洗脚。我先将干净的塑料袋子平铺在床单上面,再将盛有温水的盆子放到病床上,小心翼翼地将父亲已经没有一点力气的脚放进水里,下半身失去知觉的父亲已经感受不到水的温度了,我真没有想到颈椎骨折会导致这么大的后果。
水淹过了脚面,一根根暴起的青筋,活像一条条受惊的蚯蚓,大的、小的、粗的、细的爬满了脚面,输液留下的疤痕,一点一滴地刺痛着我的心,看着父亲这般遭罪,却仍然换不回他昔日急匆匆的脚步,十个趾头躬着腰挤在一起,暗淡失色的指甲上突起的一条条竖纹,记录着他辛酸的一生。
父亲身上那些曾经健壮的肌肉都去哪儿了?我望着他干瘪的小腿,肌肉松弛得几乎贴在骨头上——若不是骨骼撑着,我几乎不敢相信他就是我一向严厉的父亲。医生说,这是长期卧床缺乏运动导致的肌肉萎缩。医生的话好像夏天水中的一只蚂蟥,在我赤脚戏水正高兴时忽然钻进了我的肉里,让我痛得喊出声来。我懊悔自己以前太傻,竟然把父亲对我各方面的严格要求扭曲了多年。
病床上的父亲还是原来的脾气,只是说话的声音低了许多,多少次我们站在父亲的病床前,看着他为这样那样的事继续发脾气,时而眼睛瞪着我,说我做事还是那样毛糙,时而生气地把头扭向一边,训斥哥哥不严加管教孩子。我终于慢慢地体会到父亲的良苦用心,孩子的出路在哪里?尤其看到哥哥的孩子屡次招考工作失败,我终于读懂了父亲的拳拳之心。我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不再和父亲发生争执。其实,父亲最关心的还是孩子们当前的学习情况。他说:“我一辈子活在农村和城市的夹缝中,一辈子过着非乡非城的尴尬生活,尤其看到大哥和二哥举家在城市生活,我无论如何也要供你们读书,一定要脱离农村生活。”
如今,父亲的愿望实现了,我们兄弟姊妹都有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和稳定的小家庭。可父亲还是用一个过来人的经验反复嘱咐我们,不管再忙再累,一定要教育娃好好读书,把书香门第传承下去。
听着父亲的话,望着躺在病床上的父亲,那一刻,我才明白,他的内心有多么爱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