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文】勿忘我(散文)
从王石凹煤矿的西山学校的操场向外延伸出去,是一望无际层层叠叠的野山坡。每当春风携带着暖意悄然涌满天地之间的时候,各种各样的鲜花开满了山坡。少年时代,我非常喜欢这里。有时候是在操场边和同学们一起玩耍,有时候是坐在山坡上,望着那漫山遍野的野花和山坡,陷入无尽的遐思。在这漫山遍野的山花丛中,有一片花儿开得非常特殊,却并没有引起我过多的注意。那是一片蓝色的花,花朵并不硕大也并不艳丽,在我心中我虽然喜欢各种各样的花儿,但这种花儿并不是我特别喜爱的颜色。我更喜欢红色、黄色、白色、粉红色。那片蓝色的花儿虽然开得那么认真,甚至每一朵花也都那么柔软而精致,但是并不能特别赢得我另眼相看。
让我记住这片蓝色花朵的是我初中的一位女同学。那时候的她恰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粉红色花朵,一双美丽的眼睛水汪汪的好像会说话一样。她的声音非常甜美,说出话来就像银铃一样非常清脆。她总是未语先笑,微笑的时候粉面娇红,眼神里柔情似水,让人不由自主心生怜意。我和她同岁,并不在一个班里学习,但她和我是隔了两排房的邻居。她经常到我家里去玩。我们之间经常在一起谈论一些云山雾罩的民间故事、神话故事以及一些学校里发生的有趣的故事。那时候的我们十分单纯,可以说丝毫不解风情。在我跟前,她是那么灵秀而聪慧,又是那么娇艳而清纯;我在她跟前,说话笨拙而可笑,性格迂腐而执拗。她曾经给我说,她最喜欢我的简单认真、热情真诚。那时候的我一直以自我为中心,内心的我还飘荡在云端,我并不在乎她对我有什么看法,只是感觉和她在一起,说话非常自在,听她说话令人欣喜。
有一天下午放学之后,我正在操场边坐着胡思乱想,看着天边的晚霞如梦如幻,她步履轻盈一步三摇地来到我身边。我看着她,还没有来得及打招呼,她就顺着我的目光看过去,并咯咯咯地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我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就问:“你笑什么?有啥好笑的。”她指着一朵很艳丽的花问我:“知道这个是什么花吗?”我说:“知道,这个是玫瑰花。”它又指着另一朵类似玫瑰的一簇花问我:“那个是什么花?”我说:“也是玫瑰花。”她又一次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完了,她告诉我:“那个不是玫瑰,那是蔷薇。”接着她又指着那片蓝色的花自言自语地说:“你能告诉我,那是什么花吗?”我其实很想在她跟前装得什么都知道,但那时候的我确实又是笨嘴笨舌,而且肚子里真的没有什么学问。我稍微有些着急,又不好意思说自己不知道,就说:“就你能,你知道吗?”她咯咯咯地又笑起来,接着她说:“我就知道,我真的知道。”我说:“那你告诉我。”她就又向我跨了一步,和我已经很近了,我站起来可以看见她水汪汪眼睛里的我。她的眼神非常清纯,而且是我特别喜欢的那种黑白分明。她似乎有些含羞,却依然笑意盎然,她对我说:“这种花你别看不怎么起眼,其实她有一个非常有诗意的名字,它的名字叫做勿忘我!”“勿忘我?好奇怪的名字!”她一摇一摆地从我身边走过,就像一朵美丽的云彩。从那以后,我就记住了这种蓝色的花,叫作勿忘我。
中学阶段紧紧张张地学习考试,让我们很少再有交流闲谈的机会,但是每当我想起她的时候,我依然非常喜欢她的优雅气质和轻松自在含羞而笑的妖娆神态,我最喜欢她那双水汪汪含情的眼睛以及她咯咯咯银铃般的笑声。
在我即将离开王石凹煤矿去西安上大学的时候,有一天下午她竟然摇摇摆摆地来到我家,送给了我一本我非常喜欢的杂志《读者文摘》(就是后来的《读者》)。在这本杂志里,她写给我一首小诗,就是《勿忘我》。这首小诗是这样的:
美丽的鲜花开满了山坡,而我却长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我也有自己的追求和梦想,我的生命依然青春似火。在这即将分别的难忘时刻,我想送你一束花叫作勿忘我。不管是地老天荒还是天涯海角,有一束花儿永远属于你:它就是勿忘我。
当时的我的心恰如天上的白云,尚未懂得云过于浓密就是雨,雨水最终总是要从天空回归大地,去滋润禾苗。我在匆匆忙忙中乘火车走出了王石凹煤矿,来到了古都西安。
偶然在孤独寂寞的时候,我也曾经想起过我们学校的同学,也不止一次地想起她,想起她写的小诗。但最终我们还是渐行渐远,我们之间的交往越来越少。
每次学校放假我回到王石凹煤矿,我总是拐弯抹角打听她的消息。但得到的消息大都是她去了外地,从此杳无音信。
三十多年的岁月变化有多大,我们自己也无法预料。我们每个人都经历了无数的意外和惊喜,其中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只有自己才能体味。但我很多时候,仍然会想起她,想起学校操场山坡下的勿忘我花。
直到32年后,我才在一次同学聚会中,又一次看到了她。她也和我一样脸上有了皱纹,也和我一样经历了很多风雨沧桑。
我们的不期而遇,让我有了很多的回忆。当我问起当年她给我写的一首小诗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眼神突然由晴转阴变化了一下,随即她又恢复了平静,她轻描淡写地说:“那都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了,我早已经忘记了。”我企图从她的目光中读到些什么,哪怕是惆怅,或者是遗憾,但是没有。她很快就躲开了我,去忙别的事情去了。但我却忘不了她曾经风姿绰约的样子,也深深记得她写的那首小诗。那首诗也曾经让我想入非非,甚至在我心头点燃火焰。但那只是星星之火,属于天边的晚霞,转眼间夕阳西下,一切都属于漫长的黑夜。有些感情只是浪花,瞬间千变万化,有时升起,有时跌落,有时我们称为缘分,有时我们归结于命运。在我心中,她的美丽永远开在远方,不属于我。她应该得到更好地呵护,她应该有更加美好的归宿。如果她是一朵花,而我只是一株草。草可能也开花,但花与花是如此的不同,有的可能华丽而美丽,有的可能碎小而纤细。有的遭到众人的欣赏与赞美,有的却始终长在角落,静守寂寞,暗品孤独。
在三十多年的岁月里,很多同学都是久别重逢,大家喝酒、唱歌,互叙衷肠,玩得忘乎所以,非常热闹。我曾经试图多和她接触一些,想要了解她多年来的生活行踪,但她好像一直有意无意在回避着我。因此我也就不再勉强,毕竟我们已经分别32年了,各有各的遭遇,各有各的生活。需要让人知道的自然会让你知道,不想让人知道的自然就会成为秘密。有时候,岁月会增加人与人的感情,更多的时候,岁月只会拉长人与人的距离。
由于我成熟较晚,感情方面的成长更是比很多人慢了几个节拍,因此很多时候我总是在心里暗骂自己是真笨。生活的折磨虽然让我吸取了很多教训,但在感情方面,我依然坚守忠诚,属于非常传统的一类。
到了同学聚会结束那一天的演出,我又一次看到她青春焕发的样子。那一天,她穿着洁白的裙子,宛然如一朵白色的荷花,微风吹来都让她风姿绰约。我在观众席第三排远远地望着她,我看见她的眼神依然柔情似水,仿佛对生活充满期待与活力。当主持人宣布她朗诵的诗歌时,我竟然不由自主地又一次回忆起很多我和她的往事。她朗诵的那首小诗是她新写的一首《勿忘我》:
缤纷的野花又一次开满山坡,
我独自钟情那鲜花一朵。
经历了多少沧桑岁月,
才懂得你的名字叫作勿忘我。
独自坚守着脚下的土地,
独自忍受生活的孤独与寂寞。
品尝过生活所有的酸甜苦辣,
才理解你的名字叫作勿忘我。
尽管岁月充满了风雨波折,
纵然生活依然会沉浮起落;
我却依然珍藏着曾经的初心,
因为我知道你的名字叫作勿忘我。
很多教训教会我什么是珍惜,
很多磨砺引导我什么是懂得。
当我逐渐理解了人生有无数的变数,
我便真正读懂了你的内涵:勿忘我。
在阵阵掌声中,我看到她的双眼里有泪光闪烁。
我突然有些明白,原来我和她之间的一切到如今都成了一种难忘的遗憾。我的眼中也不由自主地涌出泪水:想起我们的青涩时代,想起我们那些在一起的往事。我突然之间竟然想要回到从前,想和她一起去看看王石凹煤矿操场山坡上那些不引人注目的勿忘我了。
怎么可能哪,岁月不可逆转,一切都成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