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淡雅晓荷 >> 短篇 >> 江山征文 >> 【江山·见证】【晓荷】戏影里的时光(散文)

编辑推荐 【江山·见证】【晓荷】戏影里的时光(散文)


作者:汪震宇 举人,4902.1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75发表时间:2025-08-09 06:44:40

【江山·见证】【晓荷】戏影里的时光(散文) 阁楼的木箱子响了。“咔嗒”一声,很轻,像是老鼠在咬东西。我蹲在地上找毛衣,冬天的毛衣茸茸的,摸起来很舒服。眼睛一扫,看见箱子缝里有个亮亮的玩意。是顶银帽子,上面镶着好多小珠子,光光的,滑滑的。伸手摸一下,手上沾了白白的粉,凉丝丝的,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棒,舔一口能凉到心里。
   外面有人喊“卖花咯”,声音长长的,绕着巷子转。爷爷奶奶的声音就跟着飘过来了,像羽毛轻轻地落在耳朵上。“树上的鸟儿成双对”,那调子拉得很长很长,像院子里竹竿上晒的蓝布,风一吹,左摇右晃,晃得人眼睛都花了。那蓝布上有白色的花,是奶奶亲手绣的,针脚细细的,像小虫子爬过的痕迹。
   剧团的墙上,爬满了丝瓜藤,绿幽幽的,叶子像巴掌一样大。藤条缠在墙上,绕来绕去,把墙遮得严严实实,连砖缝都看不见了。爷爷边拉胡琴的时候,绳子上的麻雀“扑棱”一下就飞了,翅膀拍得响,像谁在拍手。我扒着楼梯栏杆往下看,栏杆是木头的,摸起来光溜溜的,有股淡淡的木头香。爷爷穿件白褂子,洗得有点发白,但是很干净,看起来特别好看。他的手指在琴弦上跑,跑得比院子里的兔子还快,琴弦“嗡嗡”响,像蜜蜂在唱歌。太阳照在琴上,黄黄的,暖暖的,和墙上的蓝布放在一起,像一张会动的画,画里有光在跳。
   小龙人从篱笆下面钻进来,他总爱钻篱笆,说这样像孙悟空翻筋斗。篱笆上的藤被他压得弯弯的,他一过去,藤又弹起来,晃个不停。他辫子上系着红绸子,红得像庙里的灯笼,特别显眼。他的裤脚上沾着泥,是从田埂上玩回来的,泥块都干了,渣子时不时地往下掉。他的手里攥着两朵花,是栀子花,白白的,香香的,闻起来像奶奶做的糕点。他扒着窗户摆手,手小小的,肉乎乎的。爷爷奶奶唱戏的声音比现在抖音里的那些小哥哥小姐姐还脆,就像刚剥壳的瓜子,“咔嚓”一声响。篱笆上的牵牛花被小龙人吓得抖了抖,紫色的花瓣上有水珠,珠珠滚下来,掉在地上,印出小小的圆点点,像撒了一地的小星星。
   我们趁大人不注意,就往院角的老槐树下跑。那棵树好粗,要两个小朋友手拉手才能抱住。树干上有好多坑坑洼洼,我们就踩着坑往上爬,树皮磨得手心痒痒的。坐在树杈上看后台,树杈不粗,坐上去晃晃悠悠,就像是荡秋千。小龙人最爱学戏里的姐姐捏手,手指翘得高高的,身子一扭一扭的,突然“咚”地一下就摔下去了。他屁股肯定很疼,因为地上有小石子,可他却咧咧嘴,咬了咬牙没哭,伸手抓了把槐花就往我脸上撒。槐花白白的,小小的,落在我的头发上,像戴了顶小花帽。
   奶奶眼尖,看见我们在树上就喊我们下来,声音不高,但是我们都怕她。她把我抱到镜子前,镜子是圆圆的,镶着木头边,上面有好多花纹。盒子里的胭脂,红得像草莓,亮晶晶的。她用小竹片沾了点紫颜色,在我脑门上点了个小圆点,凉凉的,像蚊子叮了一下。她的手香香的,有股松香味,可能是摸过戏服的缘故。碰到我耳朵的时候,后台的声音就像流水一样涌过来了。
   后台有人在压腿,“嘿”地喊一声,地板都跟着晃了晃,像地震了一样。有人在唱歌,声音尖尖的,能把窗户纸戳破似的,听得人耳朵有点痒。还有人在泼水,“哗啦”一下,地上就湿了一大块,水珠子溅起来,像下雨。
   此刻的爷爷正对着镜子绑头套,因为晚上有场演出。头套是黑色的,上面有头发,看着有点吓人。他的白头发从里面露了出来,像冬天的雪落在黑土地上。穿好青色的衣服,一转,眼睛亮得像星星,比谁都精神,腰杆挺得直直的,像院子里的竹竿。
   小龙人最爱戴爷爷的假胡子,偷偷拿下来,用黑绳子缠在下巴上,绳子有点扎人,他也不管。迈着八字步来回走,袍子太长,拖在地上,扫过瓜子壳,“沙沙”响,像小老鼠在跑。后台的叔叔阿姨看见了,都笑他,笑得前仰后合,房檐下的鸽子被笑声惊得飞了起来,“扑棱棱”的,翅膀拍得好响。
   有一次,他学爷爷迈大步,没看清路,“咚”地撞在布景板上。布景板是木头做的,上面画着房子和树。亮片片掉了一地,像撒了一地的碎玻璃。穿花衣服的阿姨赶紧扶住袖子,袖子是绸子的,滑溜溜的。一片亮片粘在她头发上,她一动,亮片就跟着动,像颗会跑的闪光灯。
   奶奶走过来,拿掉她头发里的金片片,片片很薄,有点扎手。转身从口袋里掏出块糖,是芝麻糖,外面包着油纸。油纸“咔嚓”一声破了,香味就跑出来了,甜甜的,香香的。月亮从窗户照进来,白白的,把爷爷教别人甩袖子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墙上,像个大怪物。青白的绸子飞起来,飘飘扬扬的,像池塘里的白鸟突然飞上天,翅膀张得大大的。
   剧团的仓库像个藏宝贝的盒子,我们总爱往那里跑。门是木头的,上面有个大铁锁,锈迹斑斑的,要使好大的劲才能打开。箱子里,有亮晶晶的头花,上面镶着好多小珠子,一晃就闪眼睛。旧衣服上绣着花,是莲花,一片片的花瓣,针脚密密的,很好看。还有根带珠子的鞭子,手柄是木头的,摸起来很光滑,爷爷说他年轻时用这个演过戏。
   我和小龙人踩着木梯子上阁楼,梯子有点晃,我们扶着墙,一步一步往上爬。阁楼里黑黑的,要打开手电筒才看得清。手电筒照到的地方,有蜘蛛网在晃,网上面沾着灰尘,还有小虫子。一本书从角落滑出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书上的画,两个小孩在田埂上跑,和我们俩一模一样,连衣服都像。
   戏院里的周老师正指着图哼歌,调子弯弯的,很好听。原来他天天唱的那些,都是爷爷奶奶在饭桌上唱过的。我们偷偷穿红色的戏服,衣服很长,拖在了地上,像拖着一块红布。我们在地上跑,衣服跟着飘,像蝴蝶在飞。
   老班主看见了,并没骂我们,他胡子白白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他搬来板凳让我们坐,板凳是长的,能坐两个人。他给我们讲故事:爷爷打仗的时候,在山里唱戏,衣服里藏过药,药是苦的,用布包着。鞭子也当过枪,对着坏人“砰砰”开枪。
   秋天的下午,太阳暖暖的,照在身上很舒服。爷爷教我唱戏,他把胡琴放在腿上,琴身是棕色的,有点掉漆了。调弦的时候,“吱呀”响,像门没关好在晃。鸽子被吓得飞了,绕着院子转了一圈,又落回房檐上。
   “你看那墙上画,画的是古人……”他的声音有点哑,像被沙子磨过。唱到“夫妻双双把家还”,声音又变软了,像棉花糖一样。
   我记不住词,总唱错,爷爷也不生气。他用筷子敲桌子,“笃笃笃”,节奏慢慢的。桌子上的木纹里,有茶渍,跟着节奏一动一动的,像小虫子在爬。奶奶坐在椅子上做针线,针细细的,线长长的。针扎在布上,“咚咚”响,正好合着唱的调,像在给我们伴奏。
   她抬头的时候,太阳照在针上,亮晶晶的。光点在衣服上跳,一跳一跳的,像红布上的星星,眨着眼睛。
   小龙人趴在窗户上,鼻子都压扁了,像块小饼干。手指在玻璃上画圈,一圈又一圈。哈出的白气把外面的藤都给糊住了,藤叶模模糊糊的,像隔了层雾。他突然冲进来抢胡琴,胡琴有点重,他抱不动,就用手拨弦,“嗡嗡”响。没换牙的嗓子都唱跑调了,“十盏灯”三个字,喊得最响,震得人耳朵嗡嗡的。
   爷爷笑了,笑得胡子都翘起来了,胡琴从腿上掉下来,“咚”地砸在地上。白褂子上沾了松香,是黄颜色的印子,像不小心洒了米汤。那天太阳很暖,晒得人想睡觉。我靠在奶奶腿上,她的腿软软的,很舒服,快睡的时候,胡琴和小龙人的声音混在一起,像加了桂花的汤,甜甜的,粘在舌头上,半天都化不了。
   下雪的早上,我被冻醒了,被子有点薄,脚冰冰的。听见屋里有人哭,声音呜呜的,像小猫在叫。穿好衣服出去,衣服很厚,穿起来笨笨的。我看见剧团的叔叔们往车上搬箱子,箱子很重,他们哼哧哼哧地喘气。
   衣服叠得很整齐,一件一件摞着,像小山。头花用布包着,布是蓝的,上面有白花。爷爷坐的椅子空了,平时他总在那里抽烟,椅子上有个圆圆的印子。垫子还有点热,是爷爷刚坐过的。奶奶坐在门口,门槛有点高,她的脚够不着地,悬在那里。手里有没绣完的布,上面有绣了一半的花,针脚歪歪的,和她脸上的泪一样,一条一条的。
   雪花落在板子上,一片片的,像棉花。很快就变成水,顺着板子流下来,像眼泪。和车压的印子混在一起,弯弯曲曲的,像一张网,把整个院子都网起来了。
   小龙人来了,鼻子冻得红红的,像个小草莓。他从怀里掏出个纸包,纸是油布做的,不怕湿。焦黑的红薯皮里冒热气,雾蒙蒙的。我们蹲在墙角吃,红薯很甜,有点烫嘴,烫得舌头直伸。看师傅们抬板子,板子很重,他们喊着号子,“嗨哟嗨哟”的。
   爷爷站在走廊里,背驼得像弓,平时他不这样的。手里摸着鞭子,一遍又一遍地摸,铜环上的绿锈蹭在手心,变成绿色的,洗不掉了,像长了青苔。雪花落他头上,白白的,和胡子混在一起,分不清是雪还是胡子,看起来像个雪人。
   后来爷爷奶奶搬家了,新房子的院子很小,放不下胡琴。胡琴被放在柜子上,用布盖着,再也没拉过。爷爷在阳台种了很多花,是茉莉花,白白的,小小的,很香。夏天晚上,蚊子嗡嗡叫,我们坐在院子里乘凉。他用筷子敲搪瓷碗,碗是白色的,上面有红色的花。爷爷奶奶就对唱《天仙配》,声音轻轻的,风吹过来,把声音送得很远很远。
   月亮照在他们白头发上,亮晶晶的,像撒了碎银子。小龙人一家也搬家了,搬到镇上住,离我们很远。赶集的时候看到他,他妈妈特意给他留的老鼠辫子没了,头发短短的,个子长得很高,快有爷爷那么高了。说起剧团的事,他的眼睛很亮,像后台的亮片,闪闪烁烁的。
   爷爷走的那天在下雨,雨下得很大,“哗啦啦”的,像有人在天上泼水。屋里挂着他喜欢的蓝衣服,是戏服,上面绣着花,扣子扣得很整齐,一颗都没歪。剧团的爷爷奶奶们来了,他们的头发也从花白变成了纯白,拄着拐杖,走得很慢。有人在哼着爷爷生前最喜欢唱的戏,咿咿呀呀的,带着哭腔,像雨打在叶子上,“沙沙沙”的。
   奶奶坐在椅子上,腰挺得很直,不像平时那样驼了。手里有两朵干花,是栀子花,花瓣卷起来了,变成黄色的。是小龙人小时候送的,爷爷一直放在盒子里,盒子是木头的,有股香味。花干了,但是凑过去闻,还有点香,淡淡的。
   送葬的路上,雨越下越大,打在伞上“啪啪”响。伞是黑色的,很大,能遮住两个人。小龙人站在后面,他穿的西装太大了,袖子长到手上,领带歪在一边,像条小蛇。手里紧紧抱着个红布包,包得圆圆的,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人都走光了,路上空荡荡的,只有我们几个。他走过来,把包给奶奶。奶奶打开一看,是那顶银帽子,掉了两颗珠子,有两个小洞洞,但是擦得很亮,光光的。奶奶摸着帽子,一遍又一遍地摸,突然哼起歌来,是《女驸马》里的调子,声音哑哑的,像被砂纸磨过。雨水顺着她的脸流下来,和帽子上的水混在一起,分不清是雨还是泪,都冰冰的。
   第二年的清明,我和小龙人约了一起回剧团。路上的草长得很高,把路都遮住了。房子早就拆了,只剩下一堆砖头,乱七八糟的。只有老槐树还在,长得更粗了,树枝上挂着好多红绸子,风一吹,飘来飘去,像好多小红蛇。我们在砖堆里捡东西,想看看有没有以前的宝贝。我捡到个扣子,是铜的,上面的花,和爷爷戏服上的一样,就是有点锈了,黄黄的。
   小龙人突然清了清嗓子,开始唱歌,是《打猪草》的调子。声音变粗了,不像小时候那么脆了,但是调子和小时候一样,弯弯的。风吹过空空的地方,“呜呜”响,带着我们的影子往远处跑,影子很长,像妖怪。好像听见爷爷的胡琴声,顺着风飘过来,缠在树上,和红绸子一起晃。
   阁楼还在下雨,雨点打在窗户上“嗒嗒”响。我把帽子放回箱子,轻轻的,怕弄坏了。锁“咔嗒”响了一声,像后台的铃声,以前演员听见铃声,就知道要上场了。手机在口袋里动了,是小龙人发的照片。照片上,他的女儿穿着小戏服,红颜色的,头上有红点,像我小时候奶奶点的一样。她在幼儿园唱歌,嘴巴张得大大的,声音嫩嫩的,和我们小时候一样,很好听。
   雨停了,太阳出来了,照在湿湿的瓦上,瓦变成亮亮的,像镜子。在阳光下,我好像看见爷爷奶奶穿着青衣甩袖子,袖子飘得高高的。笑声混着花香飘过来,香香的,甜甜的,像一场不会完的戏,一直演下去。
  

共 4784 字 1 页 首页1
转到
【编者按】这篇文章以剧团生活为背景,用细腻的笔触勾勒出一幕幕充满温情与怀旧的画面。银帽子的微光、胡琴的“嗡嗡”声、爷爷奶奶唱戏的调子、小龙人撒槐花的嬉闹,交织成童年记忆里鲜活的底色。从阁楼木箱里的旧物到剧团后台的喧嚣,从槐树上的玩耍到雪天的离别,时光流转中,戏服、头花、老槐树都成了情感的载体。爷爷的胡琴声、奶奶的绣活、小龙人的戏仿,藏着对传统戏曲的眷恋与传承。如今剧团虽已不在,但银帽子的光泽、戏文的余韵、新一代孩童穿戏服的模样,都让这份记忆得以延续。那些笑声与泪水、相聚与别离,最终都化作一场“不会完的戏”,在时光里静静流淌,温暖着每个与这段岁月相连的人。感谢赐稿晓荷,佳作推荐共赏!【编辑:何叶】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何叶        2025-08-09 06:47:35
  阁楼木箱里的银帽子,牵出一段童年记忆:剧团里的爷爷奶奶、玩伴小龙人、胡琴声与栀子花香交织的旧时光。岁月流转,戏台拆毁,故人远去,唯有老槐树上的红绸与记忆中的唱腔仍在风中飘荡。九十余字,写尽温暖与怅惘。
何叶
2 楼        文友:何叶        2025-08-09 06:48:02
  学习老师新作,期待更多精彩。
何叶
共 2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