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小事】偶遇蛙声一片(散文)
晚饭后,像往常一样,陪妻子去村南散步。
老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凉”。今年立秋前后下了两场大雨。立秋前那场雨缓解了旱情,是一场让农民拍手叫好的雨,熟人见面统一问候语“这场雨下透了,棒子保住了。”立秋后这场雨,下在夜间,赶走夏末潮热,空气瞬间凉爽通透。
秋天大张旗鼓地来了。
穿着短袖短裤走在街上,夜风拂过,竟有丝丝凉意。农历十六是个月亮天,一轮圆月虽不及儿时那般明亮,那般大,倒也有几分意境。
走过十字路口,隐约间竟听到阵阵蛙声,没错,“呱呱呱……”声音有些远,但依旧能听出清脆嘹亮且不间断。往南每走一步,蛙声就会嘹亮几分。
拐过村南路口,空气里蛙声的密度骤然飙升。走过一处宅院,向北望去,那里曾是一处洼地,随着宅基扩建,它瘦小了很多。月色下树影里,一高一低,一长一短,此起彼伏的蛙声很有节奏感,不再是刚才的“呱呱呱……”更像是一呼一吸的“唔哇,唔哇唔哇……”时而短促,时而悠扬,声调单一却委婉悦耳。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仿佛听到童年召唤。想起儿时仲夏某场大雨的午后,想起夏末那次黄昏时的雨过天晴。空气里充斥着蛙声,由远及近,由近到远,高低起伏,抑扬顿挫,听似杂乱无章,却又像遵循着某种规律。这是大自然的呼吸声,是生命最原始的呐喊,是乡村独有的声乐。
小时候,我喜欢雨天,喜欢雨前乌云密布带来的紧迫感,喜欢电闪雷鸣时躲在门后的庆幸。喜欢大雨磅礴,倾盆而下,喜欢屋檐上的雨滴砸在地上,喜欢雨滴乱溅迷人眼,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意境。
雨一直下着。我竟不愿雨停,就这么一直下下去。童年的梦就是这么简单,童年的愿望就是这般幼稚。雨开始变小,还是停了。
屋檐下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抖去身上的潮湿,在院子晾衣绳上跳来跳去。老榆树上的蝉,随着某一只试探地唱一两声,那种雨后的清脆,引得其他树上的蝉也回应了两声。杨树上的蝉唱起来,柳树上的蝉也唱起来,就连被雨打在窗棂上的那只蝉也唱了起来,丝毫不怕小心翼翼靠近的孩童。
它们的歌声没了夏日的枯燥,带着雨后清凉飘进孩子们的耳蜗,唤起孩子们顽劣的童心。
村北小桥上蛙声一片,声音清脆的如同爆汁的鲜黄瓜,如同一个冰镇后熟透的西瓜。这是唤人的调子,它让村民忘记雨前的疲惫,扛起铁锨,换上雨靴,披上一块油布薄膜,朝村外玉米田走去……
孩子们,三五成群凑在一起,跑向大街。他们的轨道上是大小不一,深浅不一在水坑。
妻子说:“你又发什么愣呢?听蛤蟆叫吗?”
“我在听童年蜜语,我貌似好多年没听到这么纯粹的蛙声了。”说完,我拿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慢慢朝声源走去。
妻子站在后面也在听,没发出一丝声响。就连皮皮也被这声音震撼,支着耳朵一动不动。这是它从小到大第一次听这么大规模的蛙声。这也是我数年来再度听到能融入空气的音符。
这里位于老村医的东门外,在我小时候,曾经有一片浅浅的水域,大概有两三处宅院大小。当时主要水源靠雨水,也有路东侧滩涂上漫过来的河水。
我在写散文《下坑》以及《在风里,听儿时密语》对这块区域都有详细描写。曾经的它,是村子孩子们夏天下坑,冬天滑冰的好去处。我还记得那棵歪脖柳树,记得孩子们争先恐后爬到柳树上荡秋千,记得男孩儿们从树干上跳进水里,记得岸边村民家鸭鹅伸展翅膀,左扭右扭跑进水里,闲逸地游泳。
我一直以为它早已消失了,变成一处宅基。直到此刻,看到里面灌满了水,水面在夜色里泛着白光,此起彼伏的蛙声在水面升腾而起,回荡在浓郁的夜色,如梦一般,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这些青蛙是从哪里来的?它们怎么知道这里因下雨重新灌满了水。或许这就是自然的神奇之处,生命的秘密所在。这些“歌者”血液里,流淌着祖先的记忆,骨头上镌刻着乡愁。它们借一场秋雨,重新回到故里,一亮歌喉,跨越时光的束缚,延续祖先们对生命的赞歌。
墙角的蛐蛐也不甘示弱。
“叽叽吱吱,啾啾啾,叽叽吱吱,啾啾啾啾啾……”
“嗻嗻……嗻嗻……”
它们歌声时而短促,时而略显慵懒。好像它们一直这样,从我小时候就这样,它们是独属夏夜的声乐,不管有无人听,它们同蝉鸣一样,不厌其烦地唱着,唱着
我试图找到它们在哪里藏着?即便我蹲下,脸几乎贴在地上,依旧找不到它们的具体位置,好像那声音是凭空生来的,是潮湿空气摩擦促成的。
此时的蛙鸣与蛐蛐声,交织在一起,重叠在一起却互不打扰,它们是如何做到如此默契?或许它们演奏的,是被造物主刻在骨子里的乐谱,是生命最原始的记忆。
我竟舍不得走,我希望它们一直叫下去。
走到村南小桥,这里的水比往日涨了不少。它比刚才那片洼地,更宽,更长,但蛙声却寥寥无几。这是为什么?这些青蛙为什么放弃又宽又长的河道,而去那几乎被填平的洼地里歌唱,这种现象,我理解不了。
老书记坐在桥头上乘凉。
“爷爷,你听,这蛤蟆叫得真好听,得有不少年没听到这个了,好像回到了以前。”我对老书记说到。
“可不,那会儿这里水多,鱼多,蛤蟆也多,每回下雨就属这里蛤蟆叫得欢。”老书记在夜色里意味深长地说。
说完便陷入沉默。他曾经管辖的这片天地,早变了模样。
第二天晚上散步时,我和妻子决定再来这里听蛙声。走过村子十字路,拐过村子南街,走到洼地南侧,夜,依旧静悄悄的,只有几只蛐蛐偶尔叫两声。那此起彼伏的蛙声,一声也没有,消失的无影无踪,好像它们从来没叫过,昨晚本就是一场梦。
我实在想不明白,这些蛙是从哪里来的?又到哪里去了?它们为什么选择在昨天一起歌唱?为什么又在今天消失的无影无踪?难道它们也有集会,是谁在组织它们?这些问题,恐怕没人能告诉我?若不是手机里的录音,我便信了昨天就是一场梦。
我很庆幸,在一场雨后的晚上陪妻子出来散步。我很庆幸,两场大雨把那片浅滩重新灌满。我很庆幸,偶遇了此起彼伏的蛙声。我很庆幸,蛙声带我回了一趟久违的童年。
夜风袭来,依旧凉丝丝的。秋天,总让人生出一种莫名的伤感。我期待着下一场大雨,期待着蛙声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