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你想应聘舞女还是歌女？”大世界歌舞厅的老板吴媚娘看着面前憔悴的女孩，懒洋洋地问道。
　　 “我会唱歌，就应聘歌女吧！”女孩说。
　　 “哦？那你随便唱几句听听。”
　　 “手把青秧插福田，
　　 低头便见水中天。
　　 心地清净方为道，
　　 退步原来是向前……”
　　 一首本地喜闻乐见的民歌《插秧歌》被女孩唱得温婉动听，让人如同五月饮冰。
　　 吴媚娘简直难以置信，面前这个风尘仆仆，看起来其貌不扬的女孩竟然拥有一副珠圆玉润的好嗓子。
　　 吴媚娘把手中未熄灭的烟卷递给了身边的伙计马仔：“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姑娘怯生生地回答道：“我叫莫秀英。”
　　 “好，你可以留下了……马仔，让刘妈带莫秀英……不，以后就叫秀秀好了。马仔，让刘妈带秀秀去后面洗个澡，好好打扮一下再过来。”
　　 随着马仔的一声高喊，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妈子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冲吴媚娘微微一躬身，带着姑娘出去了。
　　 一盏茶的功夫，刘妈带着刚才的姑娘走了进来。吴媚娘看着眼前如同脱胎换骨一般的女孩，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马靠鞍装人靠衣装，这话果然是不错的。
　　 只见面前的女孩不过二十岁，身材苗条，乌黑的头发梳成一根大麻花辫垂在脑后，一身粉衣绿裤让她如同一朵“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荷花亭亭玉立。再往上看，姑娘面若芙蓉，肤色白净，黛眉如画，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清澈明亮，唇红齿白，那怯生生的表情真是让人我见犹怜。
　　 “好，秀秀，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大世界的第九号歌女了，我会让张师父教你学唱歌，一周后登台。”吴媚娘兴奋地说，她的脑海里仿佛看见舞台下热情的观众，听见震耳欲聋的叫好声，当然，还有那花花绿绿的钞票铺天盖地滚滚而来……
　　 教秀秀的是原来在省城百乐门歌舞厅当教习的张师父。张师父在百乐门干了几十年了，因为年龄大了辞职返乡，被吴媚娘花重金返聘来到大世界教女孩们唱歌。张师父心地善良，虽然一直在混迹于声犬色马的歌舞场，可是他从来没有看不起这些为了生存不得不抛头露面呈娇献媚的女孩子：都是可怜人呐！他常常想。
　　 教习房。
　　 张师父看着面前这个有点胆怯的女孩子，问道：
　　 “你叫秀秀？”
　　 女孩轻轻点了点头。
　　 “那好，我问你，你是想学荤歌还是想学素歌？”
　　 秀秀不解地看着张师父：“师父，啥是荤歌，啥是素歌？”
　　 看着女孩一脸茫然的样子，张师父笑了：“荤歌就是唱男女欢爱的歌曲，大部分男人们爱听，来钱快；素歌是一本正经的歌曲，比较高雅，喜欢听的人少，来钱慢。”
　　 秀秀脸红了：“师父，我想学素歌。”
　　 “好，今天咱先学一首《江南雨》……”张师父拿起琵琶，边弹边唱，听着婉转动听的曲子，秀秀不由得呆住了，她深深地沉浸在这优美的曲调中。
　　 秀秀很聪明，张师父教了两遍，她就能唱下来了。
　　 接下来的几天，秀秀一直在跟张师父学唱曲。不学唱的时候，她就跟着歌舞厅里的仆人们一起干活：打扫表演场地，帮厨房做饭烧水，还要帮演出的歌女舞女化妆换装……总之，没有一刻闲的功夫。吴媚娘眼里放不下闲人，每个人都是物尽其用，当然，高薪聘请的张师父除外，他除了教唱啥也不用干。
　　 秀秀已经可以熟练地演唱四首歌曲了，按照张师父的安排，秀秀跟乐队合练了几次，吴媚娘对秀秀很满意，说这个周末就让秀秀登台亮相。
　　 这天晚上，张师父对秀秀进行最后的教习，他不仅再次教秀秀发声，唱词，还从站姿，动作，神态上对秀秀进行了细致的教导，直到他完全满意为止。
　　 休息间隙，张师父小心翼翼地问了秀秀一个问题：“来这儿的歌女有的是好吃懒做不肯吃苦，有的是被家里人卖到这儿无奈才干这个的，秀秀，你为什么会来大世界当歌女？”
　　 秀秀说：“我原来的名字叫莫秀英，是自愿来这儿当歌女的，为的是能有口饭吃，能活下去……”
　　 莫秀英出生于广东某个山村，家里兄弟姐妹很多，父母累死累活，还是难以维持温饱，就把她送到了外婆家寄养。好在外婆十分疼爱这个聪明伶俐的外孙女，除了教秀英刺绣，还教她唱小曲。在外婆家的日子里，秀英度过了她幸福的童年时代。可惜外婆在她十三岁那年，不幸病逝了，秀英只好回到了自己的家里。
　　 秀英刚满十四岁，父母就让她嫁人了。与其说是“嫁”，不如说是“卖”。男的是邻村的一个快三十岁的男人李正雄，他家里有几十亩地，家境还算殷实。
　　 可是李家也有不如意之处，李正雄娶了两房妻妾，可是十几年了，却没有生下一子半女。因此，李家父母就以五十块银元买下了十四岁的莫秀英，希望能给李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秀英虽然还不大懂得男女之事，可是她早就从别人口中得知李正雄性格粗暴，还喜欢赌博，人品很差。她不想嫁给这种人，母亲却说：“女孩子迟早要嫁人的，李家不缺钱，你在那儿会享福的。”
　　 莫秀英含着眼泪上了花轿。
　　 来到李家，看着瘦小的莫秀英，李母直呼倒霉，觉得五十块银元花得太冤了。看到秀英体型瘦弱，年纪太小还不通人事，李母就让她先在家里做丫鬟服侍李正雄和他的那两房妻妾。从此，秀英跟家里的仆人一样，整天洗衣煮饭做家务，扫地喂猪喂鸡鸭，一刻也不得闲。
　　 两年很快就过去了，李家父母挑了一个好日子，举行了一个简单的仪式，让儿子和秀英圆房了。
　　 两人成婚后一年，秀英的肚子没有动静，李家父母有点儿着急；第二年，秀英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李家父母就有点儿慌了，一开始对秀英温柔可亲的李正雄对她的新鲜劲儿也过了，渐渐开始冷落她了；第三年，秀英的肚子还是没有动静，李家父母开始指桑骂槐，说秀英跟前面两房妻妾一样，都是不下蛋的母鸡。李正雄干脆整天整夜在外面赌博，就是回家也歇在大房或者二房屋内，不再理会秀英。
　　 这一年快过年时，李家父母让儿子以“无出”为由，写了一纸休书，把莫秀英赶出了大门。
　　 秀英拿着一个包袱，里面只有几件半旧的衣服，好一点的都被李母拿走了，说要给李家的丫鬟们穿。寒风萧萧，她无处可去，只能步行十几里地，回到了娘家。
　　 看到女儿落魄地返回娘家，莫秀英的父母有点吃惊。当他们得知女儿是被休了回来的，勃然大怒，他们不听女儿的解释，也不顾女儿的哀求，别说吃饭了，连口热水也没有让女儿喝，就把女儿的包袱扔出了门外，把秀英推搡着赶出了家门：
　　 “秀英，赶紧回去给公婆还有你老公道歉！如果他们不要你，我们也不认你这个女儿了！”
　　 莫秀英无路可走，寒风呼啸，她又冷又饿，只好往阳江城走去。她现在只想赶紧找个活干，找个落脚的地方，不然，不是被冻死，就是被饿死。
　　 就这样，来到阳江城的莫秀英看到大世界歌舞厅门前围着很多女孩子，当她得知歌舞厅在招聘歌女舞女时，就进来报名了。她也想到这份工作名声不好，可是，自己都快没命了，还在乎名声吗？
　　 张师父叹了一口气：唉，又是一个可怜的女子。
　　 “好好唱吧，你会红的。”张师父说。
　　 “是吗？”秀秀惊喜地看着师父。
　　 “嗯，凭我这些年教习的经验，不会看走眼。”
　　 果然，第一次上台，秀秀就博得了满堂彩。
　　 秀秀站在舞台上，她身着浅绿色的旗袍，脸上淡施薄粉，一头乌黑的头发盘在头顶，鬓边是几朵白色的茉莉花。伴奏的音乐响起，一首婉转动听的《江南雨》顿时在大厅里响起，这纯净的嗓音，好像春天的细雨倾洒在观众们的心里，又仿佛夏天的微风吹拂在人们的身上，让大家感到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一曲唱罢，底下的人高声喝彩：“好！”“再来一首！”
　　 秀秀接连唱了四首歌曲。台下的那些达官贵人，富豪乡绅们听得是如痴如醉。很快，一个个花篮相继被送上舞台，大厅里不时响起马仔的叫喊：
　　 “大发铜矿叶老板赏秀秀姑娘十块银元！花篮一个！”
　　 “丝绸店王老板赏秀秀姑娘二十块银元，花篮一个！”……
　　 舞台一边，吴媚娘喜开颜笑，她故作镇定地接受着众人的恭贺：“吴老板，祝贺你又获得一个金牌歌女！”吴媚娘的心里乐开了花，她想着，要好好包装一下秀秀，让她成为大世界的摇钱树。
　　 吴媚娘让秀秀从大通铺搬进了二楼装修精美的小包间，又叮嘱张师父抓紧时间教习秀秀新曲子，还在制衣店给秀秀定做了好几套精美的演出礼服。不仅如此，她还封秀秀为金牌歌女，分拨了一个伶俐的小丫头专门服侍秀秀的饮食起居。
　　 正如张师父所说，秀秀一炮而红，真的火了。
　　 接连几个月，大世界歌舞厅都是场场爆满，吴媚娘看着每天进账的钞票哗哗地像流水一样，做梦都要笑出声来。她对秀秀更好了，不仅吃食是歌舞团里最好的，秀秀的包间里也添了很多装饰品，名画，古董，花瓶，鲜花天天更换，果盘日日新鲜。
　　 可秀秀根本不为所动，她知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有朝一日，自己总会被更年轻，唱得更好的人代替，她要提前为自己留好退路。
　　 秀秀看出张师父是个好人，就把自己的心思说给他听。张师父说，像她这样的金牌歌女最后的下场大都是被那些有钱有势的男人包养了，有的做了情人，有的做了小妾，秀秀说：“我不想做妾了，如果一个男人喜欢我，就只能让我给他做太太。”她决定让张师父好好教习她，不但教她唱歌，还要教她识字，为此，她说愿意把自己挣的小费分一半给张师父。
　　 张师父也很喜欢秀秀，看着这个跟自己的女儿年龄差不多的可怜而又有上进心的姑娘，他说不要秀秀一分钱，就是为了让她有个好的归宿。
　　 于是，张师父每教秀秀一首歌，就把歌词写下来，教秀秀认识歌词，并理解歌词的含义。秀秀除了唱一些传统的评书，小调，还学习了一些诗词古风歌曲，其中有很多唐诗宋词，几个月下来，秀秀认识了很多字，也背会了很多诗词，而且，在张师父的教导下，她开始慢慢练习写字。一年之后，秀秀就像一朵清香秀雅的茉莉花，身上开始散发出一种知性的美，气质更加迷人。
　　 俗话说：美丽的花儿不仅能吸引过来蜜蜂和蝴蝶，也可能吸引过来追腥逐臭的苍蝇。秀秀的名气大了，大世界歌舞厅外墙上挂着她的巨额海报，每天晚上，她的歌曲都被排在黄金档演唱，喜欢听她唱歌的人越来越多，大世界歌舞厅每天都是座无虚席，场场爆满。
　　 据说，有好几个大老板都在跟吴媚娘商谈要给秀秀赎身，自然都被吴媚娘婉拒了。吴媚娘虽然不像武媚娘那么有女皇范儿，但是她的心思也精明得很。秀秀现在正红得发紫，她可不能让这棵摇钱树随随便便就被别人连根拔走，她在坐等良机。
　　 近段时间，一个叫秦福宝的晋商成了秀秀的铁粉。秦福宝是个大腹便便的山西商人，为了做生意路过此地，被客户拉来大世界消遣。第一次看到秀秀，听着她迷人的歌声，秦福宝就深深地迷恋上了这个二十岁的女孩。
　　 秦福宝不惜推迟返回家乡的日程，他每天准时来到大世界歌舞厅，用重金包下最前面的台子，只要秀秀一出场，他就令几个随从上台献花篮，而且会花重金点几首歌曲让秀秀演唱。
　　 秀秀看着脑肥肠满的秦福宝，早就看透了她的心思，这些日子，这样的男人她见得多了。面对秦福宝那色眯眯的眼神，她只是礼貌性的弯腰致谢，目光并不会在他的身上多停留半秒。
　　 这天，散场后，秦福宝来到了后台，吴媚娘让人摆出一桌酒宴，盛情款待他：“听说秦老板明天就要回山西了，今天就权当为秦老板饯行了！”
　　 秦福宝打着哈哈：“谢谢吴老板，不知能否让秀秀姑娘来陪额喝几杯呢？”
　　 “不好意思，秀秀今天太累了，她要早点休息，明天还要赶场呢！就让我来服侍秦老板吧！”吴媚娘扭动着水桶腰，猩红的嘴唇一张一合，端着酒杯来到了秦福宝身边。
　　 秦福宝端起酒杯跟吴媚娘碰了一下，一饮而尽，说：“吴老板是个痛快人，明人不说暗话，你开个价吧，额想带走秀秀！”
　　 吴媚娘娇声说道：“秦老板，我们家秀秀卖艺不卖身的，您还是另选其他姑娘吧。小萍，阿美，珍珍都很漂亮，多才多艺，你相中谁了，价钱好说。”
　　 “额只要秀秀。”秦福宝斩钉截铁地说，他的主意已定。
　　 “秀秀不行。”吴媚娘温柔地语气里却透露着坚定。
　　 秦福宝伸出五根手指：“五根金条，如何？”
　　 吴媚娘的眼神亮了一下，语气却依然强硬：“秀秀不会同意的，她早就说了，卖艺不卖身的……”
　　 “十根！”秦福宝说道：“这个价，可以买下你的大世界了。”
　　 吴媚娘的语气软了下来：“秦老板，我这儿好说，就怕秀秀不愿意……”
　　 “你这儿没意见就行，你把秀秀叫过来，额亲自跟她说！”
　　 秀秀已经卸下浓妆，一头黑发如瀑布一样披在肩上，她慢慢从二楼走了下来，她的上身穿着一件青色偏襟真丝常服，下身是白色宽腿裤，一双绿色的绣花鞋。由于刚洗过澡，她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皂味。看着洗净铅华的秀秀，秦福宝被她的素净秀雅深深吸引，禁不住一阵晕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