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宁静】读文言文(散文)
一
记得有一次,我从旧书摊淘来一本线装书,纸页黄得像秋阳晒过的银杏叶。当时,我蹲在自家门槛上翻这本老书,里边的字都认得,连起来却像隔着层雾。“之乎者也”在舌尖打转转,像衔不住的珠子,滚落在青砖缝里。
祖父摇着蒲扇说,这字是活的,要等你长到能听懂风穿过竹林的声音,它们才肯开口。于是总在蝉鸣里对着“关关雎鸠”发呆,看那些墨字在阳光下慢慢洇开,像池塘里晕开的涟漪,却怎么也捉不住水底的鱼。
后来书被翻得卷了角,某页空白处被铅笔涂了只歪歪扭扭的鸟。如今再看,倒像是当年读不懂的诗意,悄悄停在了纸页间。
二
大学图书馆的古籍部总飘着樟木味。第一次对着平仄表时,窗外的雨正敲打着梧桐叶。“平声平道莫低昂,上声高呼猛烈强”,念着念着,忽然觉出每个字都带着轻重,像踩在琴键上,脚边会漫出流水声。
先生教我们划平仄,红笔在“大漠孤烟直”下画横线,说这“直”字要读得像孤烟那样,拖着长音往天上走。又讲对仗,“两个黄鹂鸣翠柳”对“一行白鹭上青天”,数着字数时,忽然看见黄鹂和白鹭在纸上排了队,翅膀一扇,就从柳梢飞到了云端。
那时常抄《声律启蒙》,“云对雨,雪对风,晚照对晴空”,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竟和窗外的风声应和着,像在练习和千年前的人对话。
三
韵律是藏在字里的呼吸。后来读《兰亭集序》,忽然懂了“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为何要那样断句——像散步时踩着石阶,一步一停,都合着风的节奏。
试着读《春江花月夜》,“春江潮水连海平”的平声漫过来,真像潮水漫过脚背;“皎皎空中孤月轮”的仄声提起来,又像月亮忽然跳上了树梢。原来那些拗救的字,都是故意踩错的步点,反倒让整首诗有了心跳般的起伏。
有次在湖边读《赤壁赋》,“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念到"斯"字时,恰好一片落叶飘进水里,跟着波纹荡开,忽然明白韵律从来不是死规矩,是古人把风声、水声、叶落声,都揉进了字里。
四
对仗原是镜中的影子。看“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忽然觉出上下句像两扇窗,推开左边是落花,推开右边是归燕,合起来才是整个春天。
后来读《滕王阁序》,“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数着词性时,竟看见落霞和孤鹜在天上对舞,秋水和长天在水底相拥。原来对仗不是硬凑的对子,是让万物在字里找到了知音,两两相望,各成风景。
试着写对联时,总在“云”字后卡壳,直到某天见了山间雾,忽然想起“雾”字,云在天上,雾在山间,原是天地间的对仗,早就写好了。
五
如今翻开旧书,字里的雾渐渐散了。读《记承天寺夜游》,“庭下如积水空明”,不用再问“积水”是什么,只觉月光正从纸页间漫出来,脚边凉丝丝的,像踩在未干的露水上。
看“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忽然懂了那“见”字为何不用“看”,不是特意去寻,是菊花香里,山忽然就撞进了眼里,像老友拍了拍肩。那些曾觉得晦涩的隐喻,原是古人把心事藏在花里、山里、月亮里,等着懂的人推门进来。
有时在深夜读《聊斋》,字里的狐仙竟不像故事,倒像窗外的树影,风一吹就活了,隔着时空对我眨眼睛。
六
试着写些短句时,总想起当年在古籍部抄的诗。写“竹影扫阶”,会自然地在后面留个空,知道该让“月”来对;写“残荷”,笔尖会下意识找“冷雨”,像在等一个多年的约定。
文字忽然有了弹性,想表达的意思不必说尽,留半句话在风里,自会有云来接。写“秋深”,不用提落叶,只说“砚台结了薄霜”,便有人会懂窗台上的月光,比去年瘦了些。
这或许就是读文言文的妙处,不是学会了规矩,是让心变得像古人的纸,能盛下月光,能养住清风,随便落下几笔,就有暗香浮动。
文言文这东西,得慢慢品。那些平仄、对仗,老祖宗都在《声律启蒙》《古文观止》这类书里讲明白了,照着学就行。
总结
别急,多读读,就像喝茶,慢慢就尝出味儿了。一开始像隔雾看山,读进去了,那些字就活了,老祖宗藏在里面的心思,你都能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