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卢老头的名字叫卢大康，年近六旬，左手有轻度残废。是刑释人员，在x农场就业，在农场就叫做就业人员。这老头在x农场s大队负责看守桃园，到也是很负责的，就业人员接受思想改造，也图个改造好的结果。
　　 X农场是上世纪50年代初，国家创建劳动改造工作时期创办的一个农场。因历史原因，当时规划的土地界定权属，与邻近周边村寨留下了一些理不清楚的争议。以至于在后来的岁月中，因土地权属争议问题，与周边村寨不断有纷争发生。邻近村寨有组织的群体性抢占、争夺x农场的果园，农田，蔬菜地事件时有发生。X农场虽多次与地方政府反映，但总是得不到明确的结果。
　　 1980年秋冬之交，又发生了一起争夺抢占农场土地纠纷的严重事件。与X农场S大队桃园毗邻一个叫吴家寨的村庄，争夺抢占X农场S大队桃园土地。砍伐、锯倒数百株桃树，毁坏了一片桃园。这个事件的后续处理过程中，导致负责看守这桃园的卢老头含冤自杀了。可后来发生了一些的事，让人们觉得很诡异、恐惧，难以理解，谈之色变。
　　 经常在这片桃园劳作的工人班组，叫果园组。果园组的劳作工地分别还有葡萄园，柑橘园等。这个班组有十几名工人，组长姓毛，叫毛光强。人称毛纠纠，是个有些年份的工人了。这人对各种政治运动很积极，一有什么运动，就屁颠屁颠的跑在前头。叫着说着一些自已似懂非懂的话，跟风政治时髦，还以为自已能干。在政治运动中以整人为能事，纠斗人凶狠。因为他姓毛，时间长了，人们就给了他个毛纠纠的绰号。意思是他凶得很，惹不起。而他也不以为然，反到很得意，以为很光荣。
　　 这个班组的记录、副组长柳植农是个青年人，爱看书学习，到是有点文化的。因为有点文化，就有了点思考能力，对上面干部说错了的话，就会质疑，论辩。有时是会让一些政工干部难堪的，因此有一些干部是很不喜欢柳植农这个人的。
　　 1980年十一月的一天，天气冷清。果园组的工人，一如往常在地里干活。那天是在柑橘园採摘柑橘，到下午三点钟左右，大队来人通知，急叫迅速赶往桃园，吴家寨的村民霸占土地，砍了许多桃树。于是大家就放下手中的活，迅速赶到了桃园。一看，整片桃园已被砍倒或锯倒在地里。就向先前赶到桃园的人员问其情况，方知当天上午约11点过钟，吴家寨出动百余名村民，冲进了桃园。来势凶猛并很突然，村民们冲进了桃园后，青壮的村民有用锯子锯桃树的，有用斧头砍桃树的。村民们先从离村子边最近的桃树一路砍、锯，大约12点过钟，已砍、锯到了工棚附近。
　　 卢老头听到了响动和喧哗的声音，走出工棚前去查看，一看就傻了眼！大声疾呼，上前制止。立即被几个青壮村民拦阻控制，于是就有了冲突。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头，哪能制止这种阵势。虽控制卢老头的几个村民，无意殴打卢老头，但卢老头心急与之叫喊、碰撞，相互间推搡、抓扯。卢老头被推倒在地上，有轻微残废的那支手肘也受了伤，碰出了血。卢老头不断哀求村民们住手，村民们那里会理他。并说这山这地本来就是他们村里的。
　　 卢老头眼看大片的桃树已被砍倒锯倒，焦急无奈，只得忍受疼痛，步行到大队报告。桃园离大队距离有将近四公里之遥，也得走好一阵子的。下午约2点钟，大队获报，就召集就近人员赶往桃园，同时也派人传讯各班组工地劳作人员赶往桃园，但为已晚。数百株桃树已被砍倒或锯倒，桃园已被毁了。村民们是有组织有分工的，青壮的砍树锯树，年老的和一些妇女，就开始下种小麦和洋芋之类的农作物。
　　 面对此种情形，虽上前制止，但没有多大的作用，已无多大意义了。于是就争吵，相互叫骂。村民们人数众多，情绪激烈。大声叫骂，青壮向前，妇女和年老的，还有些儿童跟着。有的站在高处，有的站在旁边，挥手叫骂，呐喊助威。这边干部说他们毁坏国家财产，抢夺国家土地。那边村民说这山这地，本来就是他们吴家寨的，是农场占了他们的地，要干架就干架。大队前去制止的人员实是处于劣势，虽后续又陆续赶来了一些人员，但大多数是就业人员，行动是很被动的。就业人员没有允许，是不敢有什么行动的，又还被村民们叫骂着劳改犯。大队干部也担心就业人员参与冲突，就会有性质变化之嫌。桃园已被毁了，面对此种状况，任何保护行动已也无意义。只是相互吵嚷、叫骂，也没有发展成大的群体性冲突。
　　 大队只得向场部报告。场部即向当地政府报告事件情况，政府处理当然不是短时期就可以有结果的。
　　 后据一些知情人透露，大队对事件进行研究分析后，认为卢老头是在桃园已被毁了的情况下，才到大队报告的。为什么不能早点发现，提前报告。对卢老头的行动迟缓不满，并有疑点，提高到了改造与反改造斗争的思想层面。组成了以大队政工干事左某（女）为组长，果园组的工人骨干，组长毛纠纠为副组长的审查小组，负责对卢老头进行审讯调查。
　　 审查组次日起就对卢老头进行严厉的审查、讯问。面对审讯调查，卢老头极力申辩，大喊冤枉。审查组认为效果不好，未达目的，又加大了审讯力度。连续三天对卢老头进行审讯，并逼他书写交代材料。到了第四天早晨，就在大队部办公室门前的一棵苹果树上，人们发现了卢老头上吊自杀了。一些胆大的人就聚集围观，柳植农也去看了当时的场景。
　　 那上吊自杀的场景，让围观的人们都觉得很是奇怪。因苹果树的树杈并不很高，卢老头上吊自杀，膝盖是曲卷着的。若膝盖（人们通常说的克膝头）伸直，脚就可以着地，是吊不死的。人们看了也大觉不解！不断称奇。有的人交头悄悄耳语，小声议论。有的说：“这老头故意在大队办公室门口的苹果树上吊死，意思是你们冤枉我，我就死给你们看。”
　　 柳植农也接着说：“克膝头都是曲卷着的，这也实在是死意决绝，用自杀来抗议对他的审查，表示他是清白的。”
　　 旁边一位与柳植农相知相熟的成年长者，对柳植农说道：“闭上你的嘴，你跟着议论什么？上头边有些人本来就恨你，你不怕上头边找你的麻烦吗？”
　　 柳植农睁大眼睛，对着这位长者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像，表示了对人家好意提醒的示谢。
　　 人们虽惊恐，但也不敢作过多的议论。议论了也怕惹上麻烦，谨守祸从口出的信条。也不敢在现场围观过久。
　　 一个就业人员在被审查中自杀，在那些年代，在改造场所，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是掀不起什么大的影响的。结论一般是反改造思想作祟，顽固不化，抗拒改造，自绝于人民。这个卢老头孤身一人在农场改造，他家有什么人，在什么地方，一般的人们是不知道，也不会去关心过问的。且有一些就业人员，他们家里是要与他们划清界线，互不往来了的。大队就草草寻个地方埋了就算了，反正也没有家属来过问。
　　 虽一个就业人员自杀，不会产生什么大的影响。但毕竟总还是会有一些工人私下悄悄议论，什么缺德不缺德呀，冤枉不冤枉人家呀，做人得讲点良心呀等等一类话。
　　
　　 二
　　 卢老头自杀后，毛纠纠神情到是有些怪异了。正如人们所说，没有不透风的墙，总还是会有一些知情的人，透露了审查小组是如何审讯卢老头的。左干事说这是阶级斗争，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卢老头抗拒思想改造，怀恨党和人民政府，给党和人民政府造成了巨大损失。而毛纠纠更是抓紧表现自已，追随着左干事，说什么‘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桃园与吴加寨很近，不能排除卢老头与村民有什么勾结，手肘碰出血怕是苦肉计等等，要深挖思想根源，并还对卢老头凶狠动粗。难怪卢老头在苹果树上上吊自杀后，毛纠纠就有些心神不定，有些怪异了。看来传言不虚，毛纠纠本来也就是这种人。
　　 吴家寨村民聚众砍伐毁坏桃园事件一案，约二个月后，地方政府处理结果是，那片土地仍属农场。法院还依照那年国家才颁布《森林法》，判处了两名带头组织的村民三年有期徒刑。并罚参与砍伐毁坏桃园的村民，在农场技术人员、工作人员的指导下，种植桃树幼苗。这样一来，桃园仍需要派一名人员去维护幼苗，看守工地，要住在工棚里。但被派去看守工地的人，第二天就坚决不干这活了，说“工棚里有鬼，会闹鬼的。不敢进去，如遇雨天连个避雨的地方也没有。”
　　 这种现象让一些人们很恐惧，啧啧称奇！私下议论，卢老头冤枉，心不干，变成鬼了。还有人说，卢老头阴魂不散，从工棚旁边路过时，有时会听到“冤枉呀，冤枉呀”的声音，传得神乎其神，弄得胆小的人连拿工具放工具都不敢进去。
　　 说来也怪，那个毛纠纠的组长，自卢老头死后，也不像原来那样的凶了。一到工棚附近就止步不前，抖抖瑟瑟的。人们问他，“你心虚什么？你不是凶得很吗？你不叫毛纠纠吗？平时毛得很嘞，怎么这样怕呀。”毛纠纠不讲话，神情异样，一脸恐惧，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似的。
　　 人们说：“你是组长呢，要带头哦，审讯人家，你凶得很。现在你又怕了，你都怕，还叫大家怎么工作？”毛纠纠就是不说话，一个劲的回避，或转身走开。以后凡到桃园干活，毛纠纠就是要回避卢老头住过的那个工棚周围的地方，或找些借口去干其它的事，还说桃园的事由小柳多负责一下。
　　 柳植农毕竟是个副组长，这种情况下还是要为大家释难解惑下，尽管他也有疑虑。他告知大家：“不要怕，就是有鬼，鬼也不会乱害人，让我进去看看。”就进工棚里去转了转，为了打消大家的恐惧，还特意小坐了一下。工棚里已好久没有住人了，又有些霉味，但觉阴气袭人，是让人觉得有些可怕的。
　　 一会儿，柳植农从工棚里出来，对大家说：“感觉到是有些阴气，都一段时间了，这很正常。工棚里应该打扫收拾一下，没什么可怕的。冤有头，债有主，卢老头就是成了厉鬼，该找谁他自会去找谁，有什么可怕的。”
　　 在场的一个叫斯大毛青年工人的说：“柳植农，你小子在说些什么呀，小心上头边找你的麻烦嘞。”
　　 柳植农一听这话，气也就上来了。回了粗话：“我怕个毬毛，只有你才怕。你是不是看到毛纠纠怕的那个怂样，把你吓坏了？”
　　 斯大毛说：“好好，你不怕，你不怕。那你就住在这工棚里，如何？”
　　 柳植农不好气的回道：“只要上头边让我看工地，住守工棚，我就住。这还是好事，守工棚轻松，干活累，守工棚多好，我巴不得。”
　　 斯大毛又问：“你真的不怕吗？”
　　 柳植农：“我都讲过了，我怕个Q毛，你斯大毛才怕。老子告诉你，鬼和人不同，鬼从来不会乱害人的。只有世间的人才会乱害人，活人比鬼厉害多了。”
　　 斯大毛见柳植农越说越上劲，语气就和蔼了些的说道：“哎呀，兄弟，你越讲越上劲了。我也是提醒你一下，上头边有些干部不舒服你，你说话时还是注意点好。”
　　 柳植农正要回话，站在旁边的老工人肖大伯用手示意柳植农住嘴。转头对着斯大毛说：“你个斯大毛讲些什么屁话，植农又没犯法，怕求个锤子啊。”
　　 斯大毛：“肖伯，我也是好心，提醒一下植农嘛。”
　　 肖大伯不好气的回怼着斯大毛：“你个夹二憨，操求些啥子心哟，那个要求你操心？他们能拿植农怎样嘛？反正好事又轮不到他。你们这几年才参加工作的年轻人，家里条件好的，都调走了。或到机关搞行政，搞后勤，或到子校去教书，或干工业技术活，哪样有他的份嘛？在这里当个记录、副组长，还是因为植农文化好一点，干活踏实，队上负责管理果树园艺的技术干部极力主张的。你斯大毛不同，稳到起，你家老者会给你想办法，说不定那天上头边就安排你去开拖拉机的。”
　　 斯大毛见肖大伯这样说，心头有点气，但碍于是个老人家，又是邻居，不好发着，就说道：“哎呀，肖伯，我也是好心提醒植农。有那样不对嘛？你老人家怎么说了这么一大堆话哦。”
　　 肖大伯：“你个大毛，我说你就像个夹二憨，一点没错。你懂求个那样哟，柳植农在地里手捏锄头把，还能拿人家怎么样嘛？”
　　 这时一旁的老年妇女曾大孃也是愤愤地插话了：“啊哟，行得正，有啥子怕的，那里怕得了那么多，怕求个哪样哦。没得错的，植农说得对。那里有鬼乱害人的事嘛？不信你们就看斗起，冤有头，债有主，该找那个，鬼自然会去找那个，没得错的，没得错的啊。”
　　
　　 三
　　 说来也怪，两个多月后，很奇怪的事发生了。那个政工干部左干事，得了怪病，虽送到城里的大医院治疗，无效。很快就暴毙了，五十岁都不到，就死了。据说死前很痛苦，神经错乱，乱喊乱叫。一些工人又私下悄悄议论，“冤有头，债有主。一定是卢老头遭冤枉，不干心，死后成了厉鬼，找她索命来了。”接着又有怪事连续着，一个月都不到，毛纠纠平白无故的会桃园工地上，摔倒在土坎子下，把左脚杆摔骨折了，不能上班了。以后精神上也出了些怪相象，常说些不着边际的鬼话，疯疯癫癫的。问他说了些什么，他竟然不知道。说话颠来倒去，到二不着三的。这下好，人们不叫他毛纠纠了，又叫他毛倒二了。可那土坎并不是很高的，果园组的人们，在那个土坎边干活时，就议论说：“真是怪事，怪事！这土坎好高一点嘛，毛纠纠就会在这里把脚杆摔断了。真是怪事嘞，怪事怪事！缺德不好，缺德不好。有些东西还是要相信点的好。有损阴德的事，做不得，做不得。”
　　 肖老伯接过话头：“看嘛，毛纠纠脚杆都摔断了，这个日龙包，平时就爱欺负‘老就’。又不求懂些啥子，也要学着干部讲些洋话。”
　　 曾大孃又接着肖大伯的话说道：“这个日龙包，跟到干部讲洋话，又不求懂，尽出些洋相。我家是贫农，是入场农工。他还默倒起像就业人员一样，由他欺负。我不求怕他，有时实在是见不惯，要不要说他几句。他不舒服，就去给上头边反映，说我一天到处求戳戳，卖香药，煽动不满情绪嘞。我看又能把我咋个嘛。”
　　 人们在地里劳动，把这事当趣事聊，以打发着枯燥的疲劳氛围。
　　 自毛纠纠脚杆摔断后，上了夹板，打了绷带，就只得在家呆着，果园组就完全由柳植农带着大伙干活。一天，曾大孃给柳植农说：“植农，毛纠纠脚杆摔断了，现在一天倒二不着三的，就是个毛倒二了。为了这桃园清静点，你还是作个主嘛，我们还是买点香蜡纸烛来，敬敬卢伯伯，化点纸给老人家嘛。人家儿女又不在这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儿女，做点好事嘛。”
　　 肖老伯附和着说：“曾大孃讲得对，讲得对。植农就作个主，不要怕。要是哪个龟儿子反映上去，上头边问起来，我们几个老格蔸都给你撑起，我家也是贫农，入场农工，不怕上头边的，怕求个哪样。”
　　 柳植农回道：“大孃，大伯讲得对，讲得对，应该的，应该的。”
　　 于是，柳植农就带着大伙和几位年岁大的工人，买了些香蜡纸烛，在卢老头住过的工棚外边焚化，几位年岁大的工人口中还不断的唸着佛号，也唸着卢老头的名字。
　　 事后，老工人杨大妈说：“后生们，苍天之下，做人做事还是要存些天理良心。”
　　 自从卢老头自杀以后，那工棚里就没有人敢住进去了。看守工地的人就是不住在工棚里，一到下午天黑，就要回家的。时间一长，渐渐的那个工棚就废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