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小事】巷口微光(散文)
我家楼下有个张记包子铺已有十多年了,十几张木板做的桌子,几十把塑料凳,便是全部家当。炉子上的铁锅被油浸得发亮,锅边结着一圈黄褐色的垢。老板张大山每日凌晨三点起床,揉面,擀皮、包馅,天蒙蒙亮时,第一锅包子便出锅了,冒着香气。紧接着她开始烙煎饺,每天忙得不得了。
我常去他的摊位吃早点。他家的包子皮薄馅足,咬开时滚烫的汁水会溅出来,得小心接着。我喜欢吃他家的包子,只要在家都会一早去买。他见我总是一个人,便时常多给我两个,说是“单身汉不容易”。我一再推辞,他就和我瞪眼说句:“几个包子值当什么!你是东北人吗?还默默唧唧。”他总是拿我东北人说事,我也就不好意思和他推辞。只是有时我休假在家的时候,会一早过去吃他家包子也会帮他干一些零活,帮他打打包收拾一下桌子,扒扒蒜什么的。久而久之他倒不好意思了,我就对他说:“你忘了我是东北人了嘛,东北人都是活雷锋嘛!”
现在的人都图省事,一早上班忙碌碌的买几个包子喝碗粥也省时间。来老张这吃包子的他都认得,谁喜欢吃啥口味的,他都了如指掌。我喜欢吃他家素馅包子清淡口味的,每次排到我了,他从不问我直接给我装上三个。李阿婆有糖尿病,她的豆浆从不加糖。王老师呢,每天喜欢一大早来排队买他家的粥,因为他需要赶早课,所以每次都是急匆匆来买完端着就走。老张人很干净,做买卖讲究诚信经营。他每次买肉做包子从不去批发市场买,都在我们附近市场买现杀现宰的猪。市场卖肉的只有一家卖的都是土猪肉,相对价格要贵一些。但质量绝对过关,他说买肉就要买放心肉,这样人家吃着放心他也放心,所以去他摊位吃饭的人络绎不绝。有几回下大雨,他的棚子漏了水,食客们反倒帮他撑着伞给他挡雨,七手八脚地挪炉子。雨水顺着伞骨流进我的后颈,凉飕飕的,可心里却是暖的。
我家对门新搬来个和我年龄相仿的租住女孩,叫陈力,据说在我临近的市医院当护士。她刚来这个小区住时,听说我也在医院工作和我立马混熟了。一天我和她闲唠嗑,说起爱吃的美食,我就说起了老张家的包子铺的包子和煎饺都很好吃。她听后眼睛冒着光,并说她最爱吃馅类的食物,在家时她妈就经常给她做。第二天一大早,她就来我家敲门,非让我领着她去包子铺吃早餐。那次后,她慢慢就喜欢上了老张家的早餐。
记得有一回早晨她去晚了,老张正给排队的街坊发号牌。她排在末位,她不停地看着手机,脸上露出很焦急的表情。后来她干脆也不想吃了,转身就要离开。站在她前面的李大爷这时忽然转过了身对她说道:“闺女,你先来,我们不上班的不着急。”此时队伍像被风吹动的麦浪,一个接一个地让开。姑娘第一时间买了煎饺,她捧着煎饺给大伙鞠着躬。她白大褂口袋里掉出支钢笔,被后面的小学生捡起来追着送还。
也许医护人员都是很忙的,有次我值夜班回来,楼道里漆黑一片,赶上我的手机也没电了。正好遇见她也刚回来,她便举着手机帮我照明。灯光从下往上打,照得她脸上,她的眼下泛着青黑。她说她很缺觉,已经两宿没睡好觉了,刚从医院做完两台手术。
入冬的时候,包子摊的老张关节炎犯了,揉面时似乎很费力的样子。常来的顾客们默契地排起长队,没人催促。卖菜的刘婶每天捎来新鲜韭菜,说是“卖剩的”;退休的赵老师帮着记账,字写得工整如印刷体。有个雪天,我看见老张往陈护士饭盒里多塞了几个煎饺,后来我才知道陈力连着加班三天,救回个服毒的学生。
二月里,陈力突然不再来包子铺吃饭了,有一天我半夜回来又在楼道里遇到她,她说她调去了传染病科室了,每天忙碌碌的就如陀螺。那晚当我听她说还没吃饭时,拉着她去了我家,给她煮了冰箱里冻的芹菜馅的水饺。她吃着饺子惊叫着说,“有种家的味道”。她说她家是武汉的,她妈包饺子就是这个味道。那天她走时我告诉她,以后她想家了就来我家吃饺子。
巷口的玉兰开花时,老张收到个包裹,里面是二十副医用护膝,附言写着“煎饺钱”。老张红着眼眶骂:“这丫头!”转身却把护膝分给了巷子里腿脚不便的老人。
梅雨季节,排水沟堵了,污水漫到路面。下班回来,看见七十多岁的李阿婆正蹲着掏淤泥,袖口挽到肘部,露出枯枝似的手臂。我赶紧接过铁钩,不一会儿,楼上楼下的人都来了。有人拿晾衣杆通管道,有人烧了姜茶分给大家。陈力不知何时回来的,也过来帮忙。下水管终于畅通了,大家即将离开之时,陈力对大家招呼道:“都别走呀!我给大家量量血压。”老张急忙擦干净一张桌子,拿来椅子让陈力坐下,陈力坐在椅子上从兜子里掏出了血压计热情地给人们量着。我看见她的那支蓝钢笔别在胸前口袋里,微微发亮。
昨夜暴雨,我听见楼下有动静。推开窗,看见老张和几个邻居在抢搬放在巷子里的电动车。雨水顺着老张的雨衣帽檐往下淌,像道小瀑布。今早去他摊上,煎饺还是热的。他得意地指指墙角——不知谁放的干毛巾叠得方方正正。
生活原是由许多无数细碎小事的叠加。就像老张锅里的油花,陈力为邻居量血压,李阿婆的姜茶,在暗处发着微光。这些光聚拢来,便足以照亮整个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