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有三十多年烟龄的烟民。之前，在茶馆打麻将时，因手气不顺，一个朋友对我吸烟颇有微词。自知理亏，我只好把烟掐灭，并未多言，但也颇为不爽。虽有茶水相伴，却终究积习难改，仍不时会点上一支，不免又落得几句埋怨，便借故提前离开。后来再有人约牌或约酒，便先问清楚参与者姓名，若有反对吸烟者，只好婉言谢绝。一是为了别人的健康，二是不想委屈自己。
　　 平心而论，我的自制力还是比较强的，自从提倡不在公共场所吸烟后，我能自我约束，在有些酒局上也能克制不吸烟，但在都是熟人的酒桌牌桌上，看到有人吸烟时，自己便也肆无忌惮起来，心情大为放松。
　　 我当然知道吸烟有害健康，但多年来，从未戒过烟，也想过戒掉，不过，只是想想而已，并未下决心实施，自以为吸烟能提神醒脑，早已成为自己的生活习惯，小事一桩，何必刻意戒掉呢？尽量不影响别人就行了。
　　 小时候，我见到的成年男人都吸烟，看见露天的黑白电影中也有很多人吸烟，包括女特务，故而以为男人吸烟是极正常的事。六七岁的时候，我们模仿着大人的手里的烟袋，把捡来橡籽从上往下挖孔，再在侧面插上一小截细竹管，做出了自认为很完美的小烟袋。学着大人的模样，把竹管含在口中，将搓碎的枯树叶按进橡籽孔里，点燃，猛吸两口，呛得眼泪直流，甚至火星子也吸到嘴里，烫得呲牙咧嘴。那时便认为吸烟很难受。我们也偷过三爷挂晒在绳子上金黄的烟叶试过，也好不到哪里去，只好作罢。
　　 这应该是我吸烟的最早记录。后来也抢着吸父亲刚扔下还没熄火的烟蒂，也没啥好感，之后多年对吸烟不感兴趣。这些只是小时候的好奇顽皮而已，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吸烟。待到进了县城重点高中，才知道有同学偷偷吸烟，自然是烟卷儿，不是烟袋。吸烟的几个同学都是城里人，家庭条件非我等山村学生可比，我们温饱还没解决，不可能有钱买烟，更不可能吸烟了。
　　 我真正开始吸烟是在陕西上大学期间。我们是八十年代后期的大学生，学校每月定期配给饭菜票。这些饭菜票，如果节约使用，基本能满足每月的吃喝，自己贴补得不多。学生来自全国各地，风俗和家庭条件各不相同。我班有几个同学吸烟，没烟瘾，课间偶尔吸一支。有时也递会给我一支，开始拒绝，后来也接下来尝试着慢慢吸一支，感觉有一股淡淡的香气在飘散，并没有小时候那种反感，心想，难怪叫香烟呢。但我是个穷学生，没钱买，后来得知有同学用菜票在校园店铺买烟，也开始效仿。那时，菜票在校园各个商店或餐馆可抵相同面值的钱用。我清楚地记得，我们买的是当时最便宜的金丝猴牌香烟，无过滤嘴，六毛钱一盒。也有带过滤嘴的，一块多，不敢买。一盒大概抽一星期，当然，并非完全是一个人吸的，有礼尚往来给同学敬烟的。
　　 说到敬烟，有件事让我终生难忘。大二寒假回到了老家，到了来年正月初七，我到四姨夫家拜年，正好其他亲戚也来了七八位，大家便抽烟喝茶拉起了家常。四姨夫两口非常热情，准备了一大桌饭菜，拿出了好酒好烟。在农村，老年人大多抽旱烟，烟叶自种，其它人一般抽七分或一毛多一盒的纸烟，只有招待贵客时才拿出两毛多一盒的。四姨夫是吃乡里公家饭的，拿出了当时当地自认为最贵的芒果牌香烟，五毛钱一盒。大家都非常高兴，觉得有面子，平时哪能抽到这么好的烟呢。他们都是地道的农民，平时就抽七分钱一盒的“大红花”，戏称“一毛找”，即给一毛还找零钱。酒酣耳热之际，四姨夫又开始拿出芒果烟散发，发到一半成了空盒，随即拆开了一盒许昌牌香烟继续分发。许昌烟农民也很难抽到，两毛八一盒。谁知一人接到许昌烟后大怒，说小看人了，陡然掀翻了桌子，客厅里顿时一片狼藉，主人不知所措。大家劝他克制，他居然出言不逊，随即大打出手，抓住谁打谁，抱着谁就在地上捶来滚去，好不容易才平息。我知道，除了酒精的作用外，更多的是面子在作祟。当地人尤其是农村人把面子看得极重，即使再穷、地位或辈分再低，也不愿被人小瞧。我以前在酒席上曾看到乡亲之间因争座次或敬酒的顺序闹翻而老死不相往来的。那时我就觉得，人们常说的“穷讲究”很有道理。
　　 参加工作后，吸烟成了常态。当年有一首叫《味道》的歌，讲述了一个女性朋友从前非常讨厌男友抽烟，但和男友分手后，发现自己开始喜欢烟草的味道。其中那句“我想念你的吻和手指淡淡烟草味道”，让单位里两个不吸烟的男青年找到了吸烟的理由。那个年代，绝大多数男人都吸烟，见了面首先就是递支烟，烟酒不沾者成了另类。无论在会场，还是在车站、影院，甚至车内，到处烟雾缭绕，根本无人阻止。吸烟，似乎天经地义，身上的烟草味成了男人的基本特征。而且，在饭桌上，礼品袋里或更多场合，“烟酒不分家”，成了亲密兄弟。很多人把吸某种品牌的眼看成身份的象征。有些人身上还会揣上几种烟，办事或与熟人见面时，因人散发。除了好面子之外，更多的是囊中羞涩，不得已而为之。后来，烟酒越来越高档，品种也越来越多，价格也越老越高，成了送礼的不二选择，无形之间，也助长了腐败。有人调侃，给某些领导送礼后，领导若说研究研究再说，那就是“烟酒”未能让他满意，求办之事定会泡汤。那些年，考虑到有些领导收受的烟酒消费不完会设法变现，街头巷尾曾一度出现了收购名烟名酒的招牌，生意甚是兴隆。当然，许多人也因为“烟酒”翻船，那是罪有应得。我虽吸烟，但没资格收受别人的烟，都是自己买的大众品牌，吸起来心安理得，让丝丝白烟氤氲着自己的日常。
　　 一晃就是三十多年，我成了彻头彻尾的资深烟民，也打牌喝酒，几乎“五毒俱全”，算不上“好人”了。记得以前媒人给女孩介绍男朋友时往往会说，对方老实本分，不吸烟不喝酒，是个好人，难得。我听后就觉得这样看人太过片面。事实上，很多女孩吃过媒妁之言的亏。现在，许多场所都禁烟，人们更注重环境和身心健康，吸烟的人也越来越少了。但据统计，中国烟民的数量大致在3.5亿，数量依然庞大，占全球烟民的四分之一。这也与我国经济发展进程有关。多年来，中国烟草一直在烟叶种植面积、烟叶收购量、卷烟产量、卷烟消费量、吸烟人数、烟草利税、每年死于吸烟相关疾病人数七个方面保持“世界第一”，这些并不能让人骄傲和自豪，却令人深度反思。由于烟草内含有尼古丁等特殊物质，长期吸烟者会对香烟产生依赖心理，产生烟瘾，很难戒掉。虽未列入毒品之中，但也让许多人敬而远之。不过，我是随性而吸，按需而取，有时整天或数天不吸也行。疫情期间我就有一个月没吸一支烟，但有时候一天会超过一包，这与心情或场所有关。这些年来，自己点燃了多少只香烟，没做统计，也无法统计。有个不吸烟不喝酒的人调侃我，你吸过的烟连接起来可绕地球一周，喝过的酒可装满满一大卡车，把这些钱省下来可多买一套房和一辆豪车。我并不否认，笑道，你不吸烟不喝酒却没见多了什么，省下的钱在哪里呢？他又说，这方面还真不能细想，答案很模糊。
　　 我知道，自己所言纯属狡辩。事实上，我有时闻到烟味时也很反感，也能理解那些讨厌吸烟者的感受。毕竟，吸烟有害健康，是不良习气。烟味不禁让人厌烦，就连我家的猫也不让好好亲近，闻到我身上的烟味竟会露出一脸的嫌弃。有人总结道，吸烟吸烟，烧一辈子手；喝酒喝酒，丢一辈子丑。不仅如此，因为吸烟，有些衣服会被烧得大窟窿小眼，眉毛偶尔也会被火机燎焦，也很丢丑。更有甚者，有人因吸烟而引发火灾或其他重大事故，这就不单单是丢丑了，可能会丢掉性命或锒铛入狱。这些年，人们对吸烟的态度发生了巨大的转化。从前，递烟是礼貌，如今，递烟反倒成了不文明的表现。公共场所都贴上了“禁止吸烟”的标识，烟民们成了“过街老鼠”，堂而皇之在公共场合吸烟的不文明行为得到了有效地控制。
　　 对于禁烟控烟的要求，我能够理解，也不反对。我虽未戒烟，却也不愿让别人遭受二手烟的毒害，不愿让众人抑或我家小猫嫌弃。所以，这些年，我努力克制，不再在公共场所吸烟。世界是个矛盾的综合体，我觉得自己也是如此，存在很多缺陷和不良生活习惯，断然做不到完满了。不过，看了季羡林的《不完满才是人生》，便暗自坦然起来。
　　 我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许某天，我会决心戒烟，也许，我会一如既往，在这烟火明灭间，且行且思，品味自己的平凡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