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夏日绝句:《流水》《庄子》与《石头记》(散文)
一
如果夏天是一首绝句,其意象便为《流水》《庄子》与《石头记》。
近期无事,闭门练琴读书。琴友邀我来火焰城度夏,其原话是:“来提供陪伴与情绪价值”,我且能供一尊人形摆件。行程改了又定,便择周一错峰出门,带着许多计划,企图此行令四肢更简单,头脑更发达。
从北向南,一路尽赏潇湘宝地的俊山秀水,于午后抵达。
重读《红楼梦脂评汇校本》,旨在学其行文章法,以期顺利改完五万字素材稿,奈何书中草蛇灰线、曲折顺逆、烘云托月等笔法都太隐晦,恐将学不成万一。若不问目的缘由,最想看的却是《庄子》,但《齐物论》一篇实在绕得头晕。辨证之语不宜头脑简单之人,神游物外倒很相宜。
手倦抛书,复又打磨琴曲《流水》,得闲便练之,指力恢复甚慢,奈何操缦不能过急,愿在冬季之前完成笔记与视频,若不能也无碍。
晚饭时看电影《查令十字街84号》(1987),被巴黎的二手书店与纽约女作家的书房深深吸引,从一封寻书的信件开始,故事发展得自然而然,一路温情,直到结尾才悲欢分明,令人意外,却在情理之中,看得人恨不能悲欢相通。
无碍,都无碍,惟好觉为第一要事。
二
盛夏当头,天色晴雨不定,我却笃定要走一条埋头耕耘的路。
晨起读《红楼梦》,边听前辈琴家之《流水》录音,除最知名版管平湖先生外,有最喜爱版陈熙珵女士、最别致版顾梅羹先生、最热闹版吴景略先生以及最宁静版李孔元先生,其他诸家尚来不及入辑,而成公亮先生之《流水》则可每每将人思绪从书中拉回,此功力只此一家独有。
夜里练琴的间隙翻阅其著作《秋籁居琴话》,萧梅女士作序,几可为成先生小传,阅之,无力感、悲痛感顿生,琴界之下坡路越走越长,先生耗尽一生之力亦不过只能点醒可醒之人,难以撼动大势所趋;又读前二篇张、姚前辈之祭文,其境况之艰苦、琴心之纯粹令人自惭形秽,无地自容。
心绪激荡之下复练《流水》,稳健程度宛如神助,叫人感慨更甚,哪怕一朝醒来麻木依旧,又有何惧。
傍晚读《庄子〈养生主〉》,篇幅虽短而含义颇深,以《庖丁解牛》之寓言让人茅塞忽开,形神俱清。
今日惟有一则不足:用脑过度,困极。
三
勤恳数日,果然大脑会生锈,可想见平日里散漫之至。
《红楼梦》终阅至第十八回,全书自此入正题,大观园遍植奇花异草,曲径通幽,潇湘馆有一联句甚美,“幽窗棋罢指犹凉”,读之想象之,不觉暑气渐消。而今大暑已过,六月又将尽,时间总流逝在不经意间。
夜读《秋籁居琴话》写梅庵派开山鼻祖王燕卿之生平,在凭一曲《平沙落雁》技惊四座之前的漫长岁月里,又该领受过多少轻慢与质疑。虽南下后境况好转,却短短数年后离世。劳苦半生仍不得善终,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练琴实难,但做个无情的练琴机器很容易,只需手指与大脑各司其职,锻炼肢体记忆的同时还可活跃脑细胞。然而抚琴应以养心为要,而非汲汲营营,一味只求正确与进步。自勉之。
四
早晨去梅溪湖看展,入口便是镇展之宝任伯年先生的写意人物画《仕女四条屏》,再往后看,虽也名家云集,作品却都不够份量,到底聊胜于无,也算一饱眼福了。
午后照常看书练琴,渐已成习惯,并不觉有何问题,晚间却被琴友怒骂:“太卷了,制造焦虑,可不可以休息一下?”焉知这已是最好的休息方式。连日来不闻窗外事,闭门读书史,多么安逸平和又求之不得。
睡前练小曲《碧涧流泉》以调节手指状态,按理夏天宜多弹应季之曲,且此曲又有小《流水》之称号,但因琴曲太多而心力有限,终未能领会山林碧涧之趣。
也许无论赏画听琴,不带一分心思才能得其真趣,若心思总在琢磨技法,便活该总觉无趣时多。
五
“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大抵非为不知,只是远远达不到。
闰六月初一,练琴终于从容了几分,因而对自己也仁慈许多。《流水》,全曲九段,原计划分为一至五段、六段、七至九段来精练,然因旋律流畅之极,一口气弹完才觉畅快。畅快过后,方有余力仔细感受节奏的变化与处理,此时才是练琴之乐趣所在,至于最终是何效果,无人在意。
不如意事常八九,不能完成的计划也数不胜数,既力有不逮,便要试着放过自己。
六
出行仿佛是一场检验身心的社会实践,无需设及格线,无论有何见地,在回归小破斋的那一刻都将化为乌有。更何况此行仅为追赶琴书之进度,旁物之影响微乎甚微,虽进度迟迟,所幸不觉面目可憎。
静夜无思,窗下蝉鸣起伏不定。一曲练罢,指下干涩,取橄榄油一寸寸擦拭琴面,仿佛心上尘埃也被一一拂尽。
“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无所求”。
无能者庆幸又过了波澜不惊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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