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小事】办公室里的“隐形人”(散文)
打卡机“嘀”的一声,像上课铃响了似的,我知道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走廊里仍然飘着咖啡的香味,混着王姐身上那股有点冲的香水味,就像教室后排总有人偷偷喷的廉价空气清新剂,闻着特别不舒服。他们都叫我小汪,叫得那叫一个顺口,就跟叫自个儿家里人似的,好像我天生就该给他们跑前跑后打杂似的。我桌上的绿萝被王姐随手放的文件压得弯弯的,叶片耷拉着,活像被老师罚站时耷拉着脑袋的我。
王姐的金戒指在阳光下闪得晃眼,她用涂着红指甲的手指点了点我的桌子,那动作像极了班主任用粉笔头敲讲台。我抽屉里藏着三个笔记本:第一本记着谁爱喝什么奶茶,就像记同学的生日一样认真;第二本画着打印机坏了该怎么修,步骤标得比数学公式还清楚;第三本写着窗台那几盆花啥时候浇水,比记自己的作业截止日期还准。刘哥爱喝三分糖的奶茶,我跑了七趟才弄对,可他还跟别人说“小汪连杯奶茶都弄不好”,跟男生们嘲笑女生打不好篮球似的。打印机明明是我修好的,大家却只会说“这破机器总算不捣乱了”,就像大扫除时没人记得是谁擦干净了最脏的黑板。周末别人都出去玩的时候,我来给花儿浇水,现在它们长得绿油油的,却没人问一句是谁照顾的,好像它们自己能像野草一样疯长。
“小汪真清闲啊。”王姐丢下这句话就走了,高跟鞋踩地的声音像黑板擦划过黑板那么刺耳。刚说完,桌角的仙人球就扎了我一下,血珠一下子冒了出来,疼得我龇牙咧嘴。这让我想起三年级的时候,我帮同桌抄了一整本生字本,他却在老师面前说我上课总走神。我张了张嘴,想告诉王姐我昨晚改方案到十点,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就像上课想举手发言又突然不敢了似的。我怕她斜着眼睛说“年轻人加班不是应该的吗”,那眼神肯定跟老师批评“这点作业都嫌多”时一模一样。我觉得自己就像老家磨坊里的驴,围着磨盘转得满头大汗,别人却以为我在树荫下打盹,还啃着青草。
李哥把取件码“啪”地扔在我键盘上,那声音像有人把粉笔头扔在课桌上。他的运动鞋在地毯上蹭出个黑印子,像块没擦干净的口香糖粘在地上。早上我帮保洁阿姨通厕所,裤脚还湿着,又去仓库搬了三十箱打印纸,胳膊现在还酸溜溜地疼,跟体育课跑完八百米似的。因为忙这些,我连早饭都没顾上吃,肚子饿得咕咕叫,像揣了只小青蛙在跳,还是只饿疯了的青蛙。
“还是小汪轻松,不像我们天天被报告追着跑。”李哥盯着电脑屏幕说,语气里带着股说不清的味道,像有同学假装抱怨“这题太简单”其实在炫耀。我手里还有三个方案要改,笔尖都快被我咬烂了,跟考试时咬着笔杆想不出答案一样。我想告诉他我很忙,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沉默,就像被老师冤枉时想辩解却开不了口。我怕他皱着眉头说“你那点活急什么”,那表情肯定跟班长催着交作业时一样不耐烦。我这头“驴”都快把蹄子磨破了,却没人给把草料,还嫌我走得慢,跟嫌拖拉机没赛车快似的。
抱着半人高的快递箱在走廊里走,箱子边角硌得我肋骨生疼,像被人用圆规戳了一下。声控灯随着我的脚步亮了又灭,映着我歪歪扭扭的影子,像个没站直的稻草人。同事们说说笑笑地从身边走过,没人多看我一眼,就像在学校里,成绩中等的学生永远不会被老师注意到,运动会时只能当观众。电梯里碰到实习生小张,她笑着说:“汪哥又帮人拿快递啊?”那语气像看到同学又在帮老师搬作业本。
这让我想起四年级春游,班长把全班的零食包都挂在我脖子上,自己却举着网兜追蝴蝶去了,活像个甩手掌柜。后来包带断了,牛肉干撒了一地,他还跳着脚骂我笨,我只能低着头说“对不起”,声音小得像蚊子叫。电梯门关上的时候,我从金属壁上看到自己歪歪扭扭的领带,像条没系好的红领巾,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那个容易被人忽略的人,就像班级合照里总被挡住脸的同学。
茶水间的咖啡机又堵了。我蹲在地上用牙签一点点抠里面的奶渍,热蒸汽烫得手背上起了好多小水泡,就像小时候被开水烫到那样,当时我还傻乎乎地以为那是透明的珍珠,想串成手链戴。那时候我在幼儿园滑梯旁擦污渍,肥皂水顺着袖口往里流,像有条小蛇在爬,别的小朋友在秋千上笑得咯咯响,像一群小鸭子,老师摸着我的头说“你最懂事了”,那语气跟夸“你主动打扫卫生真乖”一样。现在王姐跟实习生说“有事找小汪,他反正……”后面的话被抽油烟机的声音盖住了,但我知道她想说什么,肯定是“他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像老师总说“让那谁去干吧,他没事”。我这头“驴”的铃铛早就锈住了,想叫一声都发不出声音,只能小声哼哼,还怕吵到别人聊天,跟上课想打哈欠又得憋着似的。
微波炉前排着长队,就像课间操时拥挤的队伍,大家都往前挤。张姐突然把她的hellokitty饭盒放在我前面,饭盒上还沾着点番茄酱,像块没擦干净的鼻血。昨晚我帮她改PPT到半夜,电脑屏幕亮着的时候,我看到她朋友圈发的火锅照片,配着文字“庆祝完成,开吃”,好像PPT是自己变出来的一样,跟有同学抄了作业还炫耀“我写得超快”似的。我的青菜面被挤到了最边上,盒子上的水珠滴在鞋上,晕出一块深色的印子,难看极了,像刚踩过泥坑。
我抽屉里的全麦面包又少了一块,被咬了一口扔在那里,齿印歪歪扭扭的,像小狗啃过的骨头。这让我想起小学时的豆沙包,被人咬了一口扔在垃圾桶边,我躲在槐树后面看着,什么也不敢说,跟看到有人偷拿了粉笔却不敢告诉老师一样。现在我的面包也是这样,好像我这头“驴”的口粮,别人想拿就拿,连句“谢谢”都没有,跟用了别人的橡皮还随手扔一边似的。
会议室里,总监敲桌子的声音把窗外的麻雀都吓飞了,像有人在教室后突然拍了一下黑板擦。李哥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力气大得像拍篮球,震得我胳膊发麻:“让小汪来做吧,他年轻。”我手里攥着三张方案草稿,指关节都捏白了,手还在微微发抖,跟上台演讲前紧张得手抖一样。我想说“我真的没时间”,可最终还是没说出口,像被点名回答问题却不知道答案只能沉默。我怕他瞪着眼睛说“你怎么这么没担当”,那表情跟体育委员骂“你怎么不敢参加接力赛”一样凶。就像初中运动会时,我摔在跑道上,膝盖流着血,疼得站不起来,体育委员却在终点线那笑着挥手,好像我不是他们队的,跟把替补队员当空气似的。我这头“驴”都快被磨盘转晕了,他们却还想让我倒立着拉磨,简直是要我表演杂技。
楼梯间的灯一闪一闪的,像游戏厅里快没电的游戏机,忽明忽暗。小张的手腕上有块红印,她说话时脸红红的,像刚转学来的新生回答问题时那么害羞。以前总有人说“年轻人要多锻炼”,我还以为是好话,跟老师说“多做题对你有好处”似的,后来才明白,其实就是“你多干点活”的意思,跟班长说“你顺便把垃圾倒了吧”一样。别人都能理直气壮地说“不”,只有我不能,像永远不会拒绝别人抄作业的“老好人”。我这头“驴”只能围着磨盘转,连抬头看看星星的机会都没有,顶多看看天花板上转着的吊扇,假装那是天上的星星,还得想象它们在眨眼睛。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王姐的高跟鞋在走廊里响,像在催命似的,跟上课铃响了还在外面玩被老师喊回去一样。李哥把运动包往桌上一扔,“砰”的一声,吓了我一跳,像有人把书包摔在课桌上。打印机吐出的单子上,我的名字被标成了红色,特别显眼,像试卷上被圈出来的错别字。我看着那张纸,心里气得想把桌子掀翻,跟考试考砸了想撕卷子似的,可手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单子叠好。我就像个隐形人,再生气也没人看见,跟上课偷偷做鬼脸却没人发现一样。驴叫的时候没人听,我只能在心里哼起《我是一头小毛驴》,还是跑调的那种。
锁抽屉的时候,碰到了那半块面包的包装袋,沙沙作响。天黑了,能清楚地看到上面的牙印,歪歪扭扭的。小时候躲在槐树下哭的感觉又涌了上来,鼻子一酸,现在喉咙也堵得难受,像被人塞了团纸。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一会儿,又怕被人笑话“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跟男生被女生看到掉眼泪会觉得超丢脸一样。对着镜子想皱皱眉头,嘴角却不争气地翘了起来,像个没拿到糖的小丑,还是演技超烂的那种。我就是想被人看见一次,哪怕就一次,像课堂上举手想回答问题却总被忽略的同学。驴也想歇会儿,看看磨盘外面的世界,吃口新鲜的青草,而不是别人剩下的面包渣,跟总吃别人剩饭的流浪猫似的。
晚上的风有点凉,吹得人脖子疼,像没戴围巾在操场跑圈。小张发来个猫咪鞠躬的表情包,挺可爱的,像动漫里的萌宠。便利店的饭团有点烫,米粒粘在嘴角,像小时候吃的糯米团子,黏糊糊的。地铁进站的时候,风把衣角吹了起来,像被人拽着衣服。我突然想在抽屉里放个弹簧小丑,等王姐来拿东西时吓她一跳,像愚人节搞恶作剧,可转念又想,她可能根本注意不到,还是算了吧,跟偷偷在同学背后贴纸条又怕被发现赶紧撕掉一样。我这头“驴”连调皮一下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在梦里踢翻磨盘,还得小心别把自己吓醒咯。
月亮挂在天上,像块被人咬过的薄荷糖,一点甜味都没有,还凉飕飕的。曾经幼儿园老师说“懂事的孩子有糖吃”,可我好像从来没吃到过,跟总得不到小红花的小朋友似的。我摸了摸口袋里的任务单,想明天在王姐的咖啡里多放两勺糖,让她皱皱眉头,像偷偷给爱喝淡茶的老师杯子里多加茶叶。想在快递单上画个吐舌头的鬼脸,在方案背面画只背着壳的小乌龟,跑得慢吞吞的。可这些也只能是想想,我还是不敢说“不”,跟被老师冤枉却不敢顶嘴一样。磨盘还在等着我,说不定哪天能拉出颗钻石呢,虽然这概率跟中彩票差不多,比考全校第一还难。
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根快断的橡皮筋,风一吹还晃悠。我心里的小人儿放下了手里的棒子,蹲在地上数蚂蚁,跟下课蹲在操场边发呆一样。难道我就该被人这么欺负吗?我反复问自己。风吹过窗台,绿萝的新芽轻轻晃了晃,好像在摇头说“不应该”。我干的活,受的委屈,总有一天会被人知道吧?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我这头拉磨的驴,什么时候才能卸下绳子,去草原上跑上三分钟,哪怕像课间十分钟那么短也行啊。
明天早上,我大概还是会把笔记本塞回抽屉,还是会接过取件码,还是会拿起张姐的饭盒,跟每天早上都得交作业一样。但也许,我会把那盆绿萝搬到窗台最显眼的地方,让太阳好好晒晒它被压弯的嫩芽,像把自己的画作摆到教室后墙展览。就像小时候,我把掉在地上的豆沙包渣埋进土里,后来那里长出了棵小槐树,现在应该长得很高了吧,说不定都能让小朋友在下面乘凉了。也许有一天,我这头拉磨的驴,也能看到远方的草原,说不定还能碰到另一头敢说“不”的驴,一起不让别人再随便使唤我们,像被欺负的同学终于敢跟老师告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