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 贵州安顺(散文)
城市不只是一段历史的留存,更是一条文化流淌之河。
安顺,这座贵州历史文化名城,春秋时属牂牁国,战国时属夜郎国,秦属象郡之夜郎县和且兰县地。元至正十一年,罗甸国归附,元廷于普定路下置习安州、安顺州,安顺之名始见于此。
今天的安顺城,源于朱元璋建立大明王朝后的屯垦戍边。明洪武十四年(1381年),朱元璋派遣三十万大军入滇,清扫元朝残余势力,首战即收服今安顺之地,为稳定西南冲要,筑普定卫城。1385年,罢除普定县、习安州,其属地并入安顺州,这便是今安顺的前身。
这次南征,帮助朱元璋完成了大明西南疆域的一统。战事结束后,为稳定和开发西南,三十万大军成建制就地留驻,屯戍守边,这一屯,便屯出了现今的安顺城。
虽然安顺起源于纷繁的战事,历史的战火也改变着当地的建筑、人群和理念,人们也逐渐地遗忘了安顺的起源和初时命名的含义,但“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希冀或许始终如一。
山环水绕地街正巷通城
和许多城市不同,安顺四周群山环绕,城市方正如棋盘。城中可见西秀山、金钟山、凤凰山、飞虹山、盔甲山、小金山和武当山等山峦。城中街道纵横交错,门窗精雕细琢,巷如棋盘纵横之线,山似盘中棋子。东西南北四条主街贯通全城,东、西、北三门地势较高,而南门低洼开阔,利于排水,可防洪涝。
建于六百年前的屯堡村落亦是如此。巷道纵横交错,碉楼耸立,石房紧凑,户与户有暗道相通,可守可攻,排水系统因势利导,巧妙用地势落差,将雨水引入低洼处蓄存,旱时为居民提供生活用水,平时还可以作为消防水源储备。这样的屯堡村落在安顺有40余个,而云山屯,更被誉为“明代历史活化石”。
城市的中心——大十字,建有恢宏的钟鼓楼,三层飞檐,底下是几丈高的石门洞,光绪年间更名为“鼎甲楼”(现已不复见)。
城与水的关系,是安顺城形中的另一条重要脉络。安顺自建城以来,就承袭了小桥、流水、人家的江南古韵。贯城河自1382年建城起便是安顺的城脉,最初承担军事防御功能。随着城市发展,这条河道被赋予了无尽的诗意与柔情。明代文献记载其“穿城河有二,一曰西门河,一曰东门河”,它成为城市排水与交通枢纽。河道上的“三湾”——碧漾湾、桂家湾、三台湾,湾上建有落虹台、望春台、观星台,以及安顺府城隍庙,这些建筑既不破坏自然环境,又赋予城市独特的人文与自然韵味,体现出安顺先民道法自然的智慧。
城中之人对贯城河是又爱又怕,总是想方设法防范河水泛滥,于是在东边和西边就有了虹山水库和娄家坡水库,既可分洪减灾,又能够灌溉下游田地。河流一边恩泽沿岸的住户、商户,一边又阻隔着两岸的沟通,因由此,河道上便相继建起了三元桥、四官桥,化鲤桥、太平桥、合和河桥,便利交通,延伸人们对外面世界的探索,使那些前行路上的潺潺河溪、湍急飞流,不再成为横绝的水域。
石头筑家园巷子连乡情
安顺,作为“黔之腹、滇之喉、蜀粤之唇齿”,曾经那些南来北往的商贾,皆已化作一片流云,他们来此住过、看过,不曾留下或者留下点什么,便已洒脱归去,而对于那些生活在这里、长在这里的人们,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便与石头结下了不解之缘。据府志引《滇行纪程》记载:“安顺府城围九里,环市宫室皆壮丽宏敞。人家以白石为墙壁,石片为瓦。”
进入安顺,就是进入一场石头的盛宴:石头的路面,石头的墙,石头的瓦盖,石头的房,石头的碾子,石头的磨,石头的板凳。老安顺人的生活,处处离不开石头——辣椒用石钵擂,米面用石碓舂,糍粑用石臼打,贮水用石缸,浣衣放在大石板上捣。
人们常说安顺是石头的世界。因安顺多山多石,安顺的先人们便把大自然无私馈赠的一块块顽石,堆砌成温馨的家园,不得不承认,在如此险恶的环境中,选择坚固而又阻燃的石头来建房,是安顺人的一种生存智慧。
在安顺,石雕不仅实用,更成艺术。城里的石牌坊数不胜数,如:文庙、武庙中的牌坊,全为莹白的石头所建。石材结构稳固,在历史的变迁中得以保存流传,使人们仍能看到当时的建筑技术、艺术水平与文化积淀。
而被誉为“石雕艺术的殿堂”的安顺文庙,在安顺贯城河畔屹立了六百余年,虽历经战火与岁月洗礼,却始终坚韧不屈,其庄重肃穆的身影伫立在安顺城之巅,低语着虔诚与信仰。
石头之下,是巷子如织。安顺有着最为出名的“十八巷”——杀猪巷、叶家巷、潘家巷、斜阳巷、同知巷、陈家巷、晏家巷、小井巷、温家巷、陈家巷、白家巷、万家巷、孙家巷、龙井巷、宋官巷、沈家巷、大巷(口)、小巷(口)。
巷子作为城市脉络,承载着居民日常出行需求与生活的细微,涵盖了建筑、饮食、民俗等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巷中可见雕刻精美的门楼窗棂,那是安顺的艺人以刀凿代笔,在石、木材料上,用大与小、方与圆、曲与直、长与短、粗与细、凹与凸的对比方式,或施以玲珑剔透的圆透雕,或施以凹凸迭起的深浮雕,或施以深浅有度的浅浮雕,或施以流畅线描的阴线雕,把生活中寓意着美好意愿的石榴、荷花、牡丹、桃子、蝙蝠、鹿子、蝴蝶、鱼、如意、云彩、万字、金钱等,用象形、会意、谐音的手法,组合成脍炙人口的历史典故、伦理故事,以祈求家业兴旺富贵长寿的愿望,体现出实用与美观的意象,这些老街老巷,传承着安顺的历史文脉、留存了这座城市的记忆。
狭窄拥挤的巷子,流淌着烟火气息的日常,维系着人们真实的情感。对安顺人来说,巷子并不只有古老的房子和雕刻精美的门楼窗棂,还有那里的人,他们用生命讲述着这座城市的故事。住在巷子里的人,没有秘密可言,隔壁在吃什么东西,吵什么架,一应皆知。一个院落就是一个大杂院,里面住着几家人,门不上锁,放学回家的孩子们在院子中打打闹闹,累了渴了,可随意到邻居家中拿瓢取水饮用;光影斑驳的光下,躺在躺椅上的人们,手摇蒲扇,口中哼着小调,享受时光的宁静与惬意;院子角落均备有一两个石缸,以贮集下雨时屋檐滴下的雨水,发生火灾时,人们就拿着盆敲,发出警报,妇孺听到能及时撤离,男人及周边居民则用盆、桶取庭院石缸水或河水浇水灭火。
安顺人重人情,讲礼仪,亲戚、街坊串门唠家常再正常过,住在巷子中的人,如需交流,不需绕道,穿小巷抄小道即可。见面,无论何时何地就问“吃饭了吗?”老安顺城里的人习惯在街面上做些小生意,酒摊是最常见的,两三条木凳,遇外来的人,打个招呼,叫上一碟炒豆,三两句闲聊,配上安顺人碰嘴即来的妙语隽句,二三两土酒下肚,便即成友。
行走其间,时常有山歌从茶馆溢出,人们在那里听歌,喝大碗茶。屯堡山歌,作为屯堡人朴实的田间文化,常悠扬于山间,高亢于原野,激荡于村前,其歌即兴创作,无规定唱本,开口即来。舒伯成,土生土长的屯堡人,从警十余年,从小喜欢山歌。为使群众接受安全知识,巧妙将安全融入山歌,其编唱的交通安全山歌,被村民相互传唱。
石头筑起了屋,巷子织成了网,安顺人民生活在硬的构件与软的人情中,感受着温润又坚实的城市质感。
礼祀传信仰歌舞承安宁
城市承载着历史的记忆,镌刻着岁月的痕迹。作为商贾之地的安顺,无论是经过的商人,还是安顺的本地人,都希望在寺庙中寻求精神慰藉,祈求平安顺遂,于是安顺便有了众多的寺庙,如:文庙、圆通寺、东林寺、四官庙等。它们不仅仅是建筑,更是历史的缩影,记录着当地的风土人情、社会制度、文化习俗等信息。
类似对平安的祈愿,在安顺众多民族节庆和民俗仪式中也得以窥见。
六百年悠悠岁月,安顺形成了独具特色的风俗文化。先民们通过仪式重构、社会参与,将防灾智慧、文化认同转化为可持续发展的内生动力。
苗族“四月八”,即在每年农历四月初八,苗族同胞会举行盛大的节日庆祝活动。这一天,苗族同胞身着节日盛装,准备五色糯米饭等传统美食,通过歌舞表演等方式祈祷世代平安幸福。五色糯米饭是这一天的主角,象征着祥和、美好和安康,凝聚着对自然的敬畏和对生活的热爱。
布依族“六月六”,意为祈求丰收、驱虫防灾,通过祭祀调整农事节奏,形成灾害预警。
“抬汪公”,又叫抬亭子、迎神、迎菩萨,是安顺屯堡村寨为纪念汪公诞辰的传统民俗活动。汪公是隋唐时期一名地方官员,叫汪华。隋末唐初,歙州闹饥荒,汪华向一将军借粮,挽救了百姓性命,得到了当地乡民的拥戴。“抬汪公”始于明代徽州,随着明代“屯军戍边”移入安顺,在屯堡已经沿袭了600余年。每年汪公诞辰(正月十八)前举行巡游仪式,以祈求风调雨顺,将集体防灾意识融入文化认同,而“抬阁”“迎神”强化了社群凝聚力,为灾害应对奠定组织基础。
当地还有以“驱鬼逐邪”为旨的地戏。地戏最早见诸史料《徽州府志》,是安顺重要的习俗,在新春过后至正月十五之前进行。跳神者首蒙青巾,腰围战裙,戴假面具于额前,手执戈矛刀戟之属,随口歌唱,应声而舞,旨在祭神、娱神、驱鬼逐邪和祈祷丰收和平安。
从老安顺走向未来
安顺的文化,从建城开始,就离不开明时江南的古韵,其民居服饰、饮食、民间信仰、娱乐活动,无不承袭着明代江南地区的生活形态和传统习俗,对于生活习俗,虽形式仍存,然灵魂却在逐渐消散,意识到这一点的安顺摄影家们,努力地搜集、整理、收藏着关于这座城市的记忆碎片。
位于儒林路中段的安顺记忆馆就是这样的地方,五个展厅三处院落兼容怀旧与潮流。一进和二进的四合院为安顺风景和记忆中的老安顺图片展,三进四合院得名“有名堂”,打造艺术名品展示交易空间与艺术名家的交流沙龙,四进是“有戏”茶馆,以清末民初的安顺老茶馆风貌式样进行打造,配合说书、听曲、脱口秀等小型演艺活动,主打老安顺的茶馆文化,五进是“有福”文创空间,可选购文创产品,以及体验拓福等非遗文化。
知名作家戴明贤,是地道的老安顺人,他的散文集《一个人的安顺》将上世纪四十年代的西南小城描绘成了一幅“风情画”。或许,在他看来,只有真正生活在老安顺的人,才会读懂这座城市的心。
安顺,无论是从繁华的外表到老旧的背面,还是从老城区到如今扩张的新城区,这座城市在努力地穿越传统的光晕,向着一个更好的自己蜕变。近年来,安顺立足资源优势和发展潜力,科学把握产业发展规律,推动传统制造业数智化转型,同时借助科技的力量,打造航空产业,构建现代化产业体系。
安顺,无论它丢掉了什么,还是获得了什么,它都在“破”与“立”中实现转换,并以一种全新的姿态向前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