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文】村庄醒了(散文)
这里是多年前豫东平原上的一个小村庄。
春天的夜咋暖还寒,有几分漫长。皎洁而柔和的月光下的村庄是那么宁静而安详,它就像一个怀里搂着一群子女的母亲,劳累了一天后,躺在舒适的棉被里,做着甜蜜而温馨的梦。黑夜似乎总是担心母亲过于劳累,希望让母亲多睡一会儿,于是不断地将梦境延伸拉长。但晨曦却在希望的怂恿下,总想让让母亲早起,忙碌新的生活,开启新的篇章。她已经有些等不及了,便早早将朝阳唤醒,催促旭日尽快东升,让金色的光芒普照大地。
天刚蒙蒙亮,头一声鸡叫就划破寂静,紧接着,村里的鸡就都跟着叫了起来。它们这一呼唤,既是喊人起床,也是在给这新的一天开个头,把黑沉沉的夜赶跑,也把盼头给盼来了。
最先应和鸡叫的是麻雀。这些小家伙跟一群野孩子似的,天不亮就蹲上了枝头,房顶上、墙头上、树杈上到处都是,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瞎念叨,像是在说梦话,又像是在扯家常,东一句西一句,热闹得很。
麻雀的动静很快传到了燕子和喜鹊耳朵里,它们也跟着叫起来,这叫声又惊动了圈里的鸡鸭猪羊,它们一闹腾,孩子们就被吵醒了。整个村子就像演绎着一场合奏,热热闹闹的,又带着点说不出的韵味,调子忽高忽低,却顺顺当当的,听着心里舒坦。
往东边望去,天边先泛起点紫,接着就铺满了彩霞。一转眼,太阳像个害羞的姑娘,脸蛋红扑扑地探出头来。还没等看真切那模样,它又像个红苹果似的,慢慢升到了半空。这太阳越爬越高,越来越精神,一下子就光芒四射。太阳照到哪儿,哪儿的黑就退了,地上像是铺满了金子。
地里的庄稼、路边的草,顶上都挂着露珠,被太阳一照,亮晶晶的。每颗露珠都像打磨过的珠子,透亮透亮的,干干净净的。刚冒头的蘑菇顶破了黄泥巴,新抽的嫩芽钻出了土,在太阳底下慢慢舒展,一天比一天精神,也一天比一天有劲儿。
残雪早就化成了水,把地里的麦子喂得饱饱的。那麦苗绿油油的,像一整块大绿毯子。这春天的麦地,是庄户人用汗珠子泡出来的,看着就让人心里踏实。蓝蓝的天,黄黄的地,绿绿的苗,到处都是活气儿。
鸡和狗在院子里外窜来窜去,鸭子和鹅却直奔村边的池塘。池塘的冰早就化了,水悠悠地晃着,一天比一天暖和。要说这池塘里的水啥时候开始变暖,谁最先知道呢?有人说是水里的鱼,有人说是天上的鸟,也有人说是游来游去的鸭和鹅,还有人说是塘边跟风儿晃悠的杨柳。杨柳不吭声,就在水里照出自己的影子,轻轻摆着。水面原本平得像镜子,被鸭鹅一搅,划出一道道水纹。它们一边玩水,一边时不时对着天叫两声,透着股得意劲儿。
春风吹到哪儿,草就往哪儿长,田埂地头全爬满了。花儿也像害羞的丫头,悄悄地就开了。等风一吹,带来阵阵香的时候,那些叫不上名的野花,其实早就开了好几天了。它们早早就打了花苞,悄悄攒着劲儿,吸着天地精华,就为了开出内心梦想的模样。
村头有一片菜园,里面除了蒜苗、辣子、茄子、黄瓜、西红柿,还有几垄瓜秧,爬得满地都是,种的是西瓜和甜瓜。菜园角上,爬着几棵丝瓜和葫芦。它们不爱在地上趴着,竟顺着树干爬上去,把丝瓜挂在枝桠间;或是爬上墙头,让瓜儿垂在墙两边。葫芦也一样,专爱往高处攀,但凡有个能搭手的地方,就会挂上一两个。
村里栽种着很多树,有榆树、柳树、槐树、杨树、楝树、枣树,还有杏树和桃树,整个村庄掩映在绿树成荫之间。
村边有一片杏树林和桃树林。春风吹拂,杏花抢先在晨光里开了,粉白的花瓣薄薄的,一层叠一层挂满枝头,像打扮得俏生生的小姑娘。桃花紧跟着也开了,粉红鲜艳,引来了不少蝴蝶和蜜蜂。太阳刚出来时,满树的花像燃着的霞。走进这片林子,就跟走进了桃花源似的,满眼都是诗情画意。几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说说笑笑折上一支蓓蕾枝条,拿回家里插在瓶中,屋子里就有了自己的所爱和花香。
村头有一棵上百年的梧桐树,树冠有几间房子那么大,上面有好几个鸟窝。在大树旁边,有一口水井。当时全村人都在这里打水,用扁担挑着水桶挑回家里放进水缸里。水缸上喜欢贴着几个字:细水长流。水井里的水清澈甘冽,微有甜味。据说有一位老爷爷从水井里捞出一个红萝卜,吃了活了一百二十岁。因此村里人相信,这口水井里的水可以延年益寿。
当炊烟那袅袅升起的时候,村子里的女人们开始演奏家家户户的柴米油盐进行曲和锅碗瓢盆交响曲,村子里既有孩子的哭闹,也有孩子的欢笑,既有老年人的叮咛,也有老年人的唠叨,既有大声的呵斥,也有小声的温存,既有鸡犬之声此起彼伏,也有猪马牛羊的大呼小叫。
农民是最有恒心的追梦人,追梦人从来不睡懒觉。他们总是起早贪黑,吃苦耐劳。尽管他们生活非常贫困,他们依然坚守梦想,从来都没有放弃。也许正是因为贫困,他们才更加努力追梦。他们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也会驱散忧愁,走上文明富裕的道路。当第一缕阳光照到村口时,有些农民已经在地里干活了。他们就像农田里的牛,辛辛苦苦,勤劳一生,有苦说不出,汗水一直流。生命不息,追梦不止。初升的朝阳照着他们,他们有时候也望着朝阳,看上去非常遥远,感觉却非常亲近。
我小时候,姥姥带着我生活在这个小村庄里,我熟悉这个小村庄的各个角落,我认识这个小村庄的每一位乡亲。村子东头有一所小学,我曾经在这个小村庄的学校读过两年书,几百个清晨我曾经背着书包和同学们一起跨进这所学校的大门。天色微明,孩子们已经坐在教室里。在老师们的引导下,开始早读。曙光从窗户照进教室,可以看见一张张孩子们稚嫩的脸庞。他们认真地早读,朗朗地读书声穿越学校的大门,飘荡在小村庄的天空。
当朝阳从村子东头照射到村子西头的时候,整个村庄都在晨曲里活跃起来。旧梦已经远去,新梦开始编织。大地一片碧绿,大树枝繁叶茂,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彷佛重新开始,所有梦想的种子都在努力向上成长。
村庄醒了。
这篇散文以豫东平原上的小村庄为舞台,绘制了一幅细腻如工笔的晨醒图卷。作者笔下的村庄不仅仅是一个地理空间,更是一个被赋予了母性温情的生命体——它“像一个怀里搂着一群子女的母亲”,这个核心意象如同交响乐的主旋律,贯穿全文,使自然景观与人文情感交织成一首黎明时分的赞美诗。
文章的结构宛如一部精心编排的晨曲。开篇的“咋暖还寒”春夜与“皎洁柔和”的月光,为全文奠定了宁静而温暖的基调。随后,作者以卓越的听觉敏感度,构建了层次丰富的声景:头一声鸡叫划破寂静,麻雀“叽叽喳喳地瞎念叨”,燕子和喜鹊加入合唱,进而惊动圈养家畜,最后是孩子们的醒闹。这种由点及面的声音叙事,不仅再现了乡村清晨的真实质感,更创造出一种生命渐次苏醒的节奏感,仿佛大自然本身在指挥一场宏大的交响乐。
在视觉表现上,作者展现出对色彩和光线的非凡把握能力。天空从“泛起点紫”到“铺满了彩霞”,太阳如“害羞的姑娘”到“红苹果”再到“光芒四射”,这一系列意象组合不仅精准捕捉了黎明时分光线的微妙变化,更赋予自然现象以人格化的魅力。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对露珠的描写——“每颗露珠都像打磨过的珠子”,这种微观视角的运用,将寻常景物转化为诗意的存在,体现了作者对日常之美的敏锐感知。
散文中流淌着两种时间观的自然交融:循环的时间与线性的时间。鸡鸣狗吠、炊烟升起、庄稼生长,这些循环往复的日常图景,展现了乡村生活的永恒节奏;而“旧梦已经远去,新梦开始编织”、“一切彷佛重新开始”等表述,则暗示了一种向前发展的线性时间观。这种双重时间维度的交织,既表现了传统农耕文明的循环特质,又寄托了对变革与进步的期待。
文章在细腻的景物描写中,悄然升华出深刻的人文关怀。农民被描绘为“最有恒心的追梦人”,他们“起早贪黑,吃苦耐劳”的形象,与自然景象和谐统一。这种对劳动人民的礼赞不是空洞的口号,而是通过“农田里的牛”、“汗珠子泡出来的麦地”等具体意象自然流露,体现了作者对土地与劳动者之间深厚情感的深刻理解。
值得注意的是文章的视角转换。从最初的客观描写,到文中出现的“我小时候”的个人记忆,最后又回归到整体性的村庄全景,这种视角的灵活移动既保持了散文的抒情性,又增添了回忆录式的真实感,使文本在普遍性与个人性之间达到了巧妙平衡。
这篇散文最终呈现的不仅是一个地理意义上的村庄,更是一个精神意义上的家园象征。在现代化浪潮席卷中国的时代背景下,这种对乡村生活的诗意描绘,既是对逝去时光的深情回望,也是对民族根性的一种文化追寻。当作者写道“村庄醒了”时,唤醒的不仅是一个具体的豫东村庄,更是一种集体记忆中的中国乡村形象——勤劳、坚韧、充满希望而又朴实无华。
在这篇千字散文中,我们看到了文学的力量如何将寻常景物转化为永恒意象,如何将个人记忆升华为集体情感。它提醒我们,最动人的诗歌往往就藏在黎明时分的鸡鸣声中,藏在庄稼叶上的露珠里,藏在那些最早踏上田埂的追梦者的脚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