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星星文学 >> 短篇 >> 江山散文 >> 【星星】会昌处暑记:岭南山间的秋信与烟火(散文)

编辑推荐 【星星】会昌处暑记:岭南山间的秋信与烟火(散文)


作者:燕双鹰 布衣,395.7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02发表时间:2025-08-23 21:24:19
摘要:原创首发

处暑的风刚过闽西界,会昌的山就先松了口气——不是忽然凉下来的那种松快,是像人憋了整夏的汗,终于能透透当当舒个懒腰的轻缓。赣南山脉在这里盘了几道弯,把春时闷在岩缝里的绿、夏时积在谷地里的热,都顺着这风慢慢捋开。
   我站在老屋晒谷坪上,对面老鹰岩的轮廓比盛夏时清晰些,松针上挂着的露水不再是一晒就散的水汽,而是凝在针尖,坠得针梢微微弯,风一吹就“嗒”地落下来,砸在坪角那块青石板上。这青石板是祖父当年铺的,边角被几代人的脚磨得发亮,露水砸上去的声响,比日历上红圈标着的“处暑”更实在,比母亲前几天打电话说“夜里要盖薄被”更贴心——这是会昌给我的第一封秋信,写在松针上,落在石板上,藏在风里。
   老屋是祖父用黄泥混着稻草糊的墙,黑瓦缝里长着几丛瓦松,常年绿得发暗,可一到处暑,瓦檐下的燕子就稀了。春天时它们总在晒谷坪上空打旋,翅膀扫过晒着的稻谷,能惊起一片“簌簌”声;现在却只三三两两停在晾衣绳上,啄理羽毛的动作都轻了,偶尔叫一声,也没了盛夏时的脆亮,像是怕吵着檐下刚结的蛛网。母亲蹲在坪角的石臼边捶糯米,石杵是青石头凿的,撞在石臼上“咚、咚”响,震得石臼边的蚂蚁都停了脚。“燕子要往南走了,”她头也不抬,手里的动作没停,“处暑夜凉,它们待不住。”石臼里的糯米渐渐成了粉,混着焯过的苎叶碎,冒出股清苦的香——这是要做苎叶粄,会昌人处暑必吃的东西,少了这个,节气就像少了魂。
  
   会昌的处暑,一半在山里藏着,一半在田里躺着。
  
   往村后走,过了九曲水就见着稻田。这溪叫“九曲”,其实就是绕着田埂弯了几道,水浅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处暑前后,溪水里的蝌蚪都长了腿,偶尔能撞见几只蹦到田埂上,尾巴还没完全褪掉。盛夏时稻穗是硬邦邦的青,风一吹是脆生生的响;现在稻穗沉了头,颜色从青慢慢往黄里浸,不是一下子变黄的,是像有人用赭石色的毛笔,在稻穗尖上一点,再慢慢往穗柄晕,连田埂上的狗尾草都跟着变了模样,穗子蓬松得像小狗的尾巴,沾着的露水落在裤脚上,凉丝丝地渗进布缝,比盛夏的溪水还沁人。
   村里老人常说“处暑满田黄,家家谷满仓”,可真到这时候,农人反倒不急。会昌的稻子认“秋老虎”,非要被这后劲儿的太阳再晒几天才肯熟透。这时候的太阳不毒,晒在背上是暖烘烘的,不像三伏天那样灼得人疼。清晨去田里,露水把稻穗压得弯弯的,稻叶上的绒毛沾着水珠,走过去时“哗啦”一声,水珠就落在脖子里,凉得人一激灵。父亲总爱在这时候攥着镰刀去田埂上转,镰刀是磨过的,刃口亮得能照见人,可他不割稻,就蹲在田埂上,随手掐一粒稻子,放在嘴里“咔嚓”一嚼,稻壳碎在舌尖,米粒的清甜就漫开来。“还得等三天,”他咂咂嘴,把嚼碎的稻壳吐在田埂上,“秋老虎再晒两天,米粒才瓷实,打出来的米煮成饭,才会有嚼头。”
   我跟着他走,看见田边水渠里站着几只白鹭,白生生的羽毛沾着露水,一动不动盯着水面。它们是处暑前后才来的,专等捉稻花鱼。会昌人种稻,总爱往田里撒些鱼苗,让鱼吃着稻花长大,到了处暑,鱼就肥得肚子圆滚滚的。母亲常说:“处暑的稻花鱼,刺软得像棉线,熬汤最鲜。”去年这时候,我和侄子在水渠边捉鱼,他裤腿卷到膝盖,踩着水晃悠,竹篓在手里摇来摇去,突然喊:“小叔!这里有一条!”我跑过去,看见一条银闪闪的鱼在水里游,伸手去抓,鱼尾巴一甩,溅了我一脸水。侄子笑得直不起腰,结果自己脚下一滑,一屁股坐在水里,裤腿全湿了,却举着手里的鱼喊:“抓住了!你看!”鱼在他手里蹦跶,鳞片上的水珠落在他脸上,他也不管,就咧着嘴笑。
  
   山里的处暑,藏在竹篓的缝隙里,飘在草药的香气里。
  
   会昌的山多竹,毛竹长得高,楠竹长得粗,苦竹则一簇簇长在坡上,处暑前后,竹子长得慢了,竹山里的笋干虫也少了,这时候去采山货,最是自在。祖母年轻时爱去竹山里采八月炸,那野果长在藤蔓上,青的时候硬得像石头,处暑一到就裂了口,露出橙黄色的果肉,甜得能粘住牙。我小时候总跟着她,她背着竹篓,手里拿根长竹竿,看见藤蔓上的八月炸,就踮着脚用竹竿勾,勾下来放在我手里:“慢点儿吃,汁沾在衣服上,肥皂都洗不掉。”她说着,自己也剥开一个,果肉上的籽沾在嘴角,用手背一擦,皱纹里都堆着笑。
   祖母走了多年,竹山里的八月炸还在长,只是没人再专门去采,熟了就落在地上,被山里的松鼠捡去当粮。倒是村里的张婶,还爱到处暑的山里采草药。她懂些土方子,说处暑的土茯苓最管用,能祛湿。我见过她采土茯苓,蹲在竹林里,手里拿着小锄头,挖的时候轻得像怕碰疼了草,“这东西就得趁处暑挖,过了这时候,根茎就老了,煮水也没味儿。”她的竹篓里除了土茯苓,还装着金银花、野菊花,都是处暑前后长得最旺的,晒干了泡在水里,喝着有股清苦的香,能祛秋燥。
   老屋堂屋里,母亲已经把苎叶粄蒸好了。苎叶是处暑前摘的,用开水焯过,和糯米粉揉在一起,里面包着花生、芝麻、白糖做的馅,蒸出来的粄透着苎叶的绿,咬一口,软糯里带着清苦,苦过之后又是甜,嘴里满是秋天的味道。她把粄放在竹筛里晾,竹筛是祖父编的,竹条间的缝隙还留着当年的毛刺,“要给你表姐寄些去,”母亲说,“她总说城里没有这味道,处暑不吃苎叶粄,总觉得少点什么。”
   傍晚时天阴了,风也大了些,吹得老屋的木门“吱呀”响。父亲从田里回来,手里拿着一把稻穗,稻穗上的谷粒饱满,金黄得发亮。“这是今年头批熟的稻子,挂在房梁上,图个吉利。”他踩着梯子,把稻穗系在房梁上,金黄的稻穗垂下来,挡住了房梁上的蛛网,也挡住了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母亲在厨房里烧火,柴火是松枝,烧起来有股松脂的香,锅里炖着稻花鱼,鱼香混着柴火的烟味,从厨房飘出来,漫在整个院子里,连墙角的狗都凑过来,趴在门口等着。
   我坐在晒谷坪的石凳上,石凳是父亲年轻时凿的,上面还留着他的凿痕。远处的山慢慢被夜色染黑,村里的狗叫声、虫鸣声,还有母亲在厨房里喊我吃饭的声音,混在一起,像一首没谱的歌。突然觉得,会昌的处暑从来不是书本上的节气,是实实在在的日子——是稻田里沉头的稻穗,是竹篓里甜粘的八月炸,是蒸锅里飘香的苎叶粄,是父亲挂在房梁上的稻穗,是母亲炖在锅里的鱼。这些东西,在城里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它们只属于会昌的山,会昌的水,会昌的人,只属于这岭南山间,带着烟火气的处暑。
   夜里躺在老屋的床上,能听见窗外的风还在吹,吹得瓦檐上的瓦松轻轻晃,偶尔有几滴露水从瓦上滴下来,落在窗台上,“嗒”的一声,很轻,却很清楚。我想起白天在田埂上看见的白鹭,想起母亲捶打糯米的“咚咚”声,想起父亲嚼着稻子的模样,突然明白,为什么人们说“处暑秋来”——不是因为天气凉了,是因为这时候的日子,有了秋的踏实,有了秋的温柔,有了让人心里安稳的烟火气。
   会昌的处暑,就是这样:藏在山里的竹篓里,藏在田里的稻穗间,藏在母亲揉粄的手里,藏在父亲看稻的眼里,藏在每一个会昌人的日子里。它不是诗,也不是画,是一碗热乎的稻花鱼汤,喝下去暖到胃里;是一口香甜的苎叶粄,嚼起来满是故乡味;是母亲一句“快来吃饭”,是父亲一句“再等三天割稻”。它是会昌写给秋的信,也是会昌人给自己的暖。
   第二天清晨,我被窗外的鸟叫声吵醒。推开窗,天放晴了,太阳从老鹰岩的山坳里爬出来,把金色的光洒在稻田里,稻穗上的露水亮晶晶的,像撒了一地的碎银子。母亲已经在晒谷坪上翻晒花生,花生是昨天收的,还带着泥土的潮气,她手里拿着竹耙,轻轻翻着,看见我就笑:“起来啦?快过来帮忙,今天太阳好,晒一天就能收进仓了。”
   我走过去,蹲在她身边,接过竹耙。风从耳边吹过,带着稻子的香,带着花生的脆,带着远处山里飘来的草药香。我知道,这就是会昌的处暑,是我无论走多远,都忘不掉的故乡的味道。它不是什么轰轰烈烈的景象,却是最实在、最温暖的存在,像母亲的手,糙却有力;像父亲的笑,憨却真诚;像老屋的瓦,旧却安稳;像田里的稻,普通却养人。每一个处暑,它们都在这里等着,等着我回来,等着我把这日子,慢慢过成心里的诗。
  
   二0二五年八月二十一日星期四

共 3240 字 1 页 首页1
转到
【编者按】读罢《会昌处暑记》,最先想起的不是“处暑”这个节气的定义,而是祖母灶台上温着的苎叶粄香、父亲田埂间掐稻试米的指腹温度——这篇散文最难得的,是把“节气”从书本里的抽象概念,拽进了会昌的泥土地里,让处暑有了稻穗的沉、溪水的凉、亲人的笑,成了能摸、能吃、能听、能记的“活日子”。每一笔都是作者藏在故乡会昌骨血里的记忆,独一份,别人偷不走。作者写处暑,从不用“一叶知秋”这类通用说法,而是拿只有会昌人才懂的“私藏风物”当锚点,让整篇文章满是“独家印记”。如:写物候,写农事,写吃食,写山货,都是会昌处暑的“骨”——少了老鹰岩的露水,少了苎叶粄的香,少了父亲嚼稻的“咔嚓”声,这处暑就不是会昌的,只是纸上的。作者把这些“独家记忆”织进文字,等于给文章筑了道“结界”,满是鲜活的“私人感”。让“人”带着体温走进节气,把“景”写成“过日子的模样”。揣着烟火气走进处暑的“主角”——他们的动作、说话、心思,都和节气拧在一起,让处暑成了“过日子的一部分”,不是“用来欣赏的景”。用“家常话”写透心事,文字里满是“故乡的呼吸感”。没有“秋风送爽”的华丽,只有“风从耳边吹过,带着稻子的香、花生的脆”的实在;没有“夜色渐浓”的刻意,只有“远处的山慢慢被夜色染黑,村里的狗叫声、虫鸣声混在一起”的自然;没有“思念故乡”的直白,只有“这就是会昌的处暑,是我无论走多远,都忘不掉的味道”的笃定。稻叶上的露水“凉得人心里发颤”,苎叶粄“咬一口,软糯香甜,嘴里满是秋天的味道”,夜里的露水“落在窗台上,‘嗒’的一声,很轻,却很清楚”——这些不是“描写”,是“回忆里的触感”,读着就像自己也站在那晒谷坪上,也摸过那带露的稻叶,也吃过那热乎的粄。这篇《会昌处暑记》,说到底是作者把故乡的处暑“拆”成了一个个能碰、能吃、能记的片段,再用记忆的线串起来——它不是“写节气”,是“讲家里的日子”。没有网上雷同的“秋景模板”,没有AI的冰冷拼贴,只有带着泥味、米香、亲人温度的“真东西”。读它,就像被作者拉着回了趟会昌老家,坐在晒谷坪上吃一口苎叶粄,听父亲说“再等三天就割稻”,风一吹,就懂了:原来最好的节气文,从来不是“美”,是“真”——是真的记得,真的在乎,真的把故乡的日子,刻进了心里。【编辑:紫云朵朵】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紫云朵朵        2025-08-23 21:26:18
  作品情感饱满,风采飞扬,文学表达佳,是一篇难得的佳作。祝贺佳作发表。
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
回复1 楼        文友:燕双鹰        2025-08-23 22:37:44
  感谢紫云社长的辛苦点评,致敬老师,祝秋安!
共 1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