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最美】娘姨(散文) ——柴门笔记之那人那事
娘姨就是姨母,母亲的姊妹。在我们老家,叫姨母为娘姨。
我的娘姨叫张香莲,是母亲的妹妹。
娘姨家在白水洋镇上,当时叫新街的地方。白水洋坐落在大雷山东,其地一片平坦,当地人叫较大的平野为垟,通作洋得名。因位于临海、天台、仙居三地交界,自古便是周边商贸中心,历经三四百年不衰,逢农历3、8日集市,商贾云集,赶市者众,一条老街人挤人,水泄不通。娘姨所住的新街,是相对横街、转弯角等老街而言。当时,虽然与老街一样,也是木结构建筑,但房子明显新而有序,街道也宽敞一些,只是没有老街集市时的摩肩接踵、熙熙攘攘,少了许多市井气。
很小的时候,便成了娘姨家的常客。我家在象坎,与镇上隔条永安溪。父母要卖柴、药、蛋,猪、牛、羊,或者买些日常生活用品,都要到白水洋赶市,我们这叫上街落市。象坎闭塞、落后,出门要摆渡、步行,出不了远门,小镇白水洋,便成为我最向往的地方。只要集市日,就屁颠屁颠跟着大人上街。父母忙自己的事,就把我寄放在娘姨家。于是有了许多美好的记忆:我嘴馋满街飘香的油圆,人生第一个油圆,是娘姨买给我吃的;只要我来,娘姨就会烧猪肉,姨夫在镇食品站工作,买肉方便,而我家,一年到头也是难得吃得到几次猪肉的;8岁时,我赶市被人挤闹摔倒,右膝盖开裂住院,娘姨一口一口喂着我吃饭;每年春节拜岁,在所有亲戚长辈中,娘姨给的压岁钱总是最多。
我的高中,在白水洋中学走读,学校就在娘姨家附近。上学读书,需要摆渡过溪、步行六七里小路,晨去晚归、风霜雨雪,每天都非常艰辛。为了让我免受这份辛苦,娘姨要我住在她家。那时,娘姨家已经有四个孩子,最小的表弟还不到一周岁。家里只有一间房子,已经很拥挤了,但娘姨和姨夫还是把最好的房间让给了我,每餐饭都是第一个给我盛,有好菜总往我碗里挟。那年冬天,连续十多天晚上,我看到娘姨在打毛衣,常常打到半夜。没想到,这件毛衣是专为我打的。比我小六七岁的大表弟以为娘姨冷落了他,在我试穿时闹起了情绪。娘姨说,哥哥读高中了,不能寒酸。那时,我已经懂事了,娘姨不顾自家孩子,为我打毛衣,不仅仅是为我添暖,还为了我体面,让我在同学中更有尊严。
因为从小的生活环境和经历,娘姨与母亲情胜手足,性格上更是十分相似,最大的特点都是善良柔弱、忍声吞气、委屈求全。我一直认为,姨夫有工作,娘姨家境不错,是个幸福的人。但这是表面现象,当年娘姨其实过得很苦。这是有一次娘姨来我家,向母亲倾诉时,被我偷偷听到的。她对母亲说,家娘(婆婆)对她很不好,自嫁过来后,一直嫌她不会做生意赚钱,常常无缘无故指责、嫌弃她。娘姨哭着对母亲说“姐姐,我心苦啊!”,母亲不知道怎么安慰,也陪着娘姨流泪。后来我知道,姨夫的母亲是当年白水洋街上有名的“行贩”,即给人说价、称枰的中介,她很希望娘姨跟着她学,可娘姨太本份,家里孩子多,没有心思,也没有精力,让她很失望。
这种景况随着娘姨的孝顺而慢慢改变,可娘姨的苦日子,远没到头。八十年代初,一场大火烧了半条新街,娘姨的家,也成了一片废墟,娘姨、姨夫含辛茹苦在盂溪边造了两间新房,欠了一些债务。接下来,是操心四个表兄妹的嫁娶。好在表兄妹们成家后都很争气,先后外出创业、经商,家里的条件才好了起来。这正当娘姨进入老年,本当歇口气享福的时候,可娘姨又承担起了孙辈带养重任,从老大家一直带到老小家,十五六年间,带大了近10个孙、甥辈,洗衣、做饭、送学,一大家10多个人,一年到头,里里外外忙忙碌碌。长期长期的劳累与艰辛,让娘姨得了严重的类风湿病。
娘姨从小苦,婚后苦,年老了又苦。在我眼里,她似乎没有享过一天清福。
娘姨得病后,我与表兄妹们一起,竭尽所能地帮助联系好医院、找好医生、寻有效药,殊不知类风湿病是人类顽疾之一,久治无效。这病除了经常性的关节疼痛、肿胀,还不能干重活,不能接触凉冷的水,最严重的时候,甚至出现四肢麻木、僵硬。每次见到娘姨,听她说起种种症状,我唯有心酸、徒叹无奈。
就这样,连续十多年,娘姨忍受着家里的重担、病痛的折磨。后来,在石家庄经商的小表弟敏波,听人说北方干燥的气候有利于类风湿病的康复,就动员娘姨住到石家庄去,考虑家里有一二个孙辈年纪尚幼,娘姨便一推再推,直到2015年夏,觉得家里的孙辈可以放一放了,她才前往石家庄。此后一阶段,常从敏波口中得知,到石家庄后,娘姨很适应这里的气候环境,病情有所缓解,我们都很欣慰。可在7月26日下午,突然接到敏波的电话,说娘姨早几日在家不慎摔倒后,一病不起,抢救无效,刚刚故去,现已在送她回归故里的路上。
当时,我正在临海家北边书房,接到电话后,顿时泪如雨倾,面北望天,仿佛哪朵朵白云,都寄托着娘姨的灵魂,正从北方飘来。遂以《北望》为题,写下七绝一首:逶迤青山夕照挥,天涯云路断肠飞。迩遥朵朵飘飘者,应是姨魂故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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