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德报怨
　　
　　 “燕子，你爸得了胃癌！”于海燕下班吃了口饭，正准备休息一会儿，就接到母亲的电话，母亲声音哽咽地和她说道。
　　 “什么？我爸也得了癌症？”于海燕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前两年刚得了乳腺癌，怎么父亲也得了胃癌？基因遗传也没有这样遗传的。
　　 “就是胃癌，前天我们去县医院检查了，医生建议尽快去大医院做手术。”母亲哭泣的更大劲了，不停地抽泣着和她说道。
　　 “那你们就去做手术呀，我又不是医生，和我说有什么用？”得病不去看病，给她打电话有什么用？这么多年她和家里基本就没联系，没想到母亲给她第一次打电话却是因为父亲得了胃癌。
　　 “家里没钱，你看……”母亲停止了抽泣，低声说道。
　　 “这么多年了，你们一分钱都没攒下吗？都有医保，看病还能报销，住院交不了几个钱。你们给我打电话，我难道就有钱吗？”于海燕有些难过，家里没钱了，又想起她了。她以为是父亲得病了，想她了，没想到想到他们却是因为钱才想起她！
　　 “可是……”母亲也不知道说什么了，稍一迟疑就把电话挂了。
　　 整整十一年了，她都没有再回娘家，不是她不想回家，是那个家根本没有属于她的空间。于海燕撂下电话，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孩子去上学了，丈夫还在外面跑出租车，她想找人说说话，却不知道该和谁说，她想哭，可眼里干涩，眼泪好像已经流完了，她呆呆地看着电视，却不知道电视里到底演着什么，只有压在心底的一幕幕往事再次在她脑际来回播放着……
　　 于海燕家里只有兄妹二人，哥哥于海鹰比她大两岁。在她小时候，吃的穿的几乎都是哥哥剩下的。说出去也许人们都不相信，可事实就是这样。哥哥喜欢吃面条、面片、疙瘩汤、莜面二下锅等稀饭，可是他又不吃旧饭，所以于海燕从小大多数的日子就是吃着哥哥剩下的热了又热的糊涂旧稀饭。穿衣更是，她一个女孩子，总是穿着哥哥穿小的衣服，或者哥哥穿旧的衣服，母亲再翻新一下给她穿，她的童年就像她的衣服一样，不像其他女孩子们花花绿绿，她永远都是黑色蓝色的磨白或者翻新变色的衣服，母亲说哥哥的旧衣服耐脏，因为她从童年开始永远都有干不完的活。
　　 于海燕的学习成绩很好，虽然家里活很多，但是她的脑筋要比哥哥脑筋好，所以哥哥比她早上两年学，五年级小学升初中的时候哥哥连续留级和她在一个班级。那时候，全乡有十五个大队，每个大队都有小学，五年级班级大都有三五十人，其中乡政府驻地所在的大队小学五年级有两个班级，算起来全乡将近六百多名五年级升初中的学生，可是乡中学只招生一百八十人，以至于于海鹰念了三个五年级还没考上初中。于海燕五年级应届生就考上了初中，父亲母亲却让哥哥于海鹰拿着妹妹的入学通知书上了初中，从此于海燕只好辍学回家。
　　 小伙伴们都去乡里念中学了，于海燕却只能回家干活。父亲送哥哥上学的那天，于海燕在家哭了一上午，最后还是被母亲臭骂了一顿，她才彻底明白，她再也进不了学校读书了。
　　 于海燕从小就在家里田地里干活，又很勤快，等她十八岁的时候，已经出落成漂亮的大姑娘，上下邻村来说媒的络绎不绝，可是她父母因为他哥哥还在乡中学的初三补习，家里没有壮劳力，所以迟迟没有给她找婆家。直到她二十一岁那年，村里同龄大小优秀的小伙子都有了对象定了亲，甚至有结婚成家得了，出嫁到外村姑姑回来了哥哥嫂子大吵了一顿，才给于海燕找了婆家，就是姑姑家所在村里的高秀武。
　　 高秀武已经二十四岁了，这个年龄在农村已经属于大龄青年了。高秀武也是在学校补习了好几年没考上学，也有点耽误成家立业，好在高秀武家庭情况挺好的，三个姐姐都出嫁了，只有高秀武一个儿子，父母五十多岁，也都还算不上老。
　　 凭着姑姑的强硬做主，于海燕和高秀武在订婚一年后结婚了。可是，在村子里，结了婚并不代表就是一家人了，还有一个典礼，就是男女双方举行婚礼仪式。在此之前，男女双方各自还在自己的家里过生活，不像城里人那样领了结婚证就在一起了。这年初冬时节，秋收都结束了，就在两家人下大茶商量典礼事宜那天，于海燕的父亲提出彩礼增加一千块钱。在村里娶一房媳妇现在的彩礼基本都是五百到八百块钱，之前高秀武也给了于海燕家六百块钱的彩礼，都领结婚证了，于海燕的父亲提出再增加一千块钱的彩礼，理由是他们当地有姑娘远嫁到大同市或者口里（张家口往南阳原、蔚县、怀安等县辖区）的都要一千五六百块钱的彩礼。高秀武若是再增加一千块钱的彩礼就能典礼，如果不给那就离婚。
　　 退婚对于村里人也算司空见惯，但是离婚却是会让人诟病的。最主要离婚男人再取媳妇就很难了，世俗眼光和个人名声都在影响着。高秀武一家人再三讨论与斟酌，最后决定掏了这一千块钱，终于把于海燕娶回了家。
　　 婚礼第三天要回门，叫做“回三”，于海燕经过父母婚前的无理要求，以为到了婆家会被婆家人为难，结果到了婆家，公公婆婆大姑姐们对她都挺好，并没有因为增加那一千块钱彩礼为难她。可是，“回三”这天，父母又提出了更为无理的要求！
　　 “海燕，明年春天家里准备给你哥哥盖房子，你必须拿一万块钱给你哥哥。”饭桌上，于海燕的父亲也没顾及高秀武在场，理直气壮地说道。
　　 “没钱！”于海燕断然说道。
　　 “他是你亲哥哥，他盖房子你帮衬点难道有错吗？”于海燕的父亲厉声说道。
　　 “帮衬，我这十多年都在帮衬他！我的中学录取通知书给了他，我在家干了十多年的活，买过几件衣服？都是一件衣服穿好几年。于海鹰他是要啥有啥，我呢？十五岁那年春天，你说好好干活，秋天收成好给我买一辆自行车，秋天你倒是买了一辆自行车，是让于海鹰上学骑的。十多年了，一直是吃的紧着他，穿的紧着他，我得到了什么？别人找对象六七百块钱的彩礼，我找对象你要了一千六百块钱的彩礼，我的嫁妆呢？你没有陪嫁一分钱，哪怕是一双筷子一只碗，你给我带了吗？我这刚成家，我们还和公公婆婆住在一起，你又让我给我哥一万块钱，且不说我们有还是没有，我就是不给。”于海燕含着泪诉说着。
　　 “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你若不给你哥哥准备一万块钱，就永远不要进这家门！”于海燕的父亲嘴里饭菜喷了一餐桌，高声喊道。
　　 “不回就不回！”于海燕说着就穿上外套，拉着高秀武往出走。
　　 “白养你了，你个白眼狼！”于海燕的父亲追出家门高声骂道。
　　 “你养我了？这些年都是我在养你们，我都嫁出去了，还得养你们？没门儿！”于海燕说完和高秀武推着自行车出了院门口。
　　 自那以后，于海燕再也没有回娘家。就在他们新婚第二年的春天，高秀武带着于海燕跟着他大姐去市里打工了。等他们儿子出生，高秀武的父母也把老家房子的门窗用砖头堵上了，去市里给他们看孩子了。相隔两年，于海燕又生下一个女儿，两个月子，高秀武也给丈人一家打了电话，就是告知一声，丈人一家却没有一个人去市里看过于海燕。
　　 于海燕的孩子刚上小学二年级那年，于海燕检查出乳腺癌。癌症对于病人来说，恐惧有时候比疾病导致的痛苦更让人难以接受。住在医院，医生都安慰他们，发现病情是乳腺癌早期，病人积极配合治疗，尽早做手术，对以后生活影响不大。
　　 尽管医生一直在开导他们，高秀武还是有些害怕，他希望妻子在病床前能看到自己的父母，哪怕是她哥哥来市里看看她，能有家人陪伴，或许还能提高治愈率，至少心里能有一个安慰。高秀武避开于海燕给老丈人打去了电话，“爸，海燕得了癌症，是乳腺癌，现在在市医院住院呢。”
　　 “哼！这就是她不孝敬父母的报应，活该她，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于海燕的父亲说完就挂了电话。
　　 到了周五，他们已在医院住了十来天了，医生过来告诉他们，“病人这两天白天可以抽时间回家一趟，千万吃得清淡点，最好洗洗澡，周一做手术，盟中心医院和北京合作医院的专家会过来，有三个乳腺癌病人做手术，怎么安排时间等专家来了决定。”
　　 终于等到做手术了，一家人还是提心吊胆的，尤其是高秀武，更是寝食难安。思虑再三，他又拨通了老丈人的电话，“爸，周一海燕做手术，你们能来市里看看她吗？”
　　 “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你高家的事别总给我们于家人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张海鹰，接通电话他很不客气地说道。
　　 “大哥，海燕得的是癌症，周一要做手术，难道你就不担心她下不了手术台吗？”高秀武气的也豁出去了，痛心疾首地说道。
　　 “该是三更死，活不到五更。我们去了她就好了？那你们还送她去医院干什么？直接送回娘家不就得了！”张海鹰淡然说道。
　　 “畜生！”高秀武听完之后挂了电话，气愤地骂道。
　　 好在手术也很顺利，于海燕在医院又住了一个多星期出院了，之后又陆陆续续去医院做化疗，将近半年多时间，她的身体彻底好了。
　　 农村人有一句话，叫做“活着没主子，死了半堡子”，就是指一些出嫁的女人在婆家挨打受气，娘家人却听之任之，没有一个人为女人做主。等女人死了，娘家人远亲近邻都来做主了。高秀武也是担心于海燕的病情，或者在手术台上有个好歹，所以他和老丈人、大舅哥的通话都做了录音。等到于海燕的身体彻底好了，高秀武给她听了当时通话的录音，于海燕气的差点没晕过去。这就是她的家人，她舍身舍力伺候了十多年的家人，长着嘴不会说人话，真的可以让人心数伏天起寒霜。
　　 于海燕躺在病床上还想着身体若能好了，一定回老家看看父亲母亲，当她听到父亲和哥哥的通话时，终于再次心寒了。
　　 于海燕身体好了之后，就在一家超市找了一份收银的工作。每周上下午轮班，一天就上六个小时，身体也还吃得消。没想到，今天下午休息，竟然接到了母亲的电话，电话里竟然告知她父亲得了胃癌。他不是有儿子吗？干嘛还给她这个嫁出去的女儿打电话！
　　 “你怎么了？脸色不太好，哪里难受了？明天你是下午班吧？我上午带你去医院看看。”恍惚之间，高秀武回来了，他看到于海燕的情绪不太正常，脸色有点苍白，急忙说道。
　　 “我没事，我做了山药鱼子，是先给你蒸饭呢？还是等儿子女儿回来一起吃？”于海燕强打精神站起来问道。
　　 “等孩子回来一起吃吃吧，我都好久没和他们一起吃饭了。”高秀武说完就去洗脸去了。
　　 于海燕正准备出去做卤子，电话又响了，她转回身拿起电话一看，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她接通后没说话，把手机放到耳朵旁边。
　　 “咱爸得了胃癌，你知道不？”是哥哥于海鹰的声音。
　　 “知道了，得病就去看，我又不是医生！”于海燕沉声说道。
　　 “爸做手术需要十五万，爸妈也不是我自己的爸妈，你不能置身事外。家里的亲戚陪朋友凑了八万块钱，还差七万，你想办法吧！”于海鹰冷冷地说道。
　　 “家里的钱都让你花了，有事了又让我想办法！你不是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怎么又想起我这个嫁出去的女儿了？我看病借的钱还没还清呢，我没钱！”于海燕说完就挂了电话。
　　 “怎么啦？”高秀武洗完脸，听到妻子愤怒的声音，快步进了屋里急忙问道。
　　 “没事！”于海燕还在气头上，低声说道。
　　 “有啥事就说出来，你不知道积郁成疾吗？说出来咱俩一起解决！”高秀武上前安慰着妻子说道。
　　 于海燕平复了一下心情，就把刚才母亲和哥哥打电话说的事情又说了一遍，“我坐了两个月子，做了一个节育手术，一个乳腺癌的手术，他们没有一个人打电话问候一声，这有事了，又开始找我了，我不管，爱咋咋地。”于海燕说完就去厨房张罗做卤子。
　　 高秀武没说话，只是拿着手机开始打电话，详细咨询了他一位亲戚，他的那位亲戚也是前不久做了胃癌的手术。
　　 “我问了，做手术有十万块钱就够了。咱家里有两万，我一会儿找爸妈借一万，你拿三万块钱回去吧。”高秀武打完电话来到厨房对于海燕说道。
　　 “不回！凭啥我得病他们就可以不闻不问，他们得病了，我也可以置之不理。”于海燕一边切肉丝一边说道。
　　 “可别这样想，他们可以不仁，咱们不能不义。人施好心天有安排，你看咱们这些年过得不是挺顺的嘛！就是你得一场病，也是有惊无险过去了。咱们也有儿女，咱就算给儿女积德了。你明天下午班就请假，超市给假最好，不给假你就辞职，等从老家回来再找工作也行。回去吧，把两万块钱给你你妈，一万块钱你留着，住院期间肯定要吃饭买东西，别到时候手头没钱。明天晚上给咱闺女过生日，后天你就回老家，这几天我让两个孩子和他爷爷奶奶去住。毕竟他们还是你的父母，别给自己留遗憾，我就不回去了，还得照应两个孩子，你回去看情况，需要伺候或者陪床就多呆一段时间，这么多年了，就别计较太多了。”高秀武耐心地说道。
　　 “好吧，说实话，我是真的不想面对他们！”于海燕说完眼泪不由得流了下来。
　　 于海燕请假也很顺利，她说回家给父亲看病，具体再上班时间还不能确定。超市的经理也很不错，让她安心回去陪老人去看病，什么时候回市里就来上班。晚上，一家四口给女儿过了生日，第二天于海燕就带着高秀武给她准备好的三万块钱回老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