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常说：“世上的事，除了割肉疼就数借钱疼。”少不更事，小时候根本不明白这句话背后的辛酸，如今却深谙其中的滋味。
　　 那时候，因为生活窘迫，母亲常常为了孩子去借钱。有几次借钱的经历，至今记忆犹新。
　　 有时候连交学费也得东挪西借。记得那是一个阴雨连绵的日子，班主任老师通知我们：“明天全班同学必须交齐下一个学期的学费，共8块钱。”老师的话音刚落，只感觉耳边“嗡”的一声，我的脑袋似乎一下胀大了许多。
　　 8元，8元啊，我多么不想向母亲伸手要钱，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想想家中年迈的爷爷、正在生病求医的父亲和两个幼小的弟弟，我的眼泪禁不住悄悄地流下来。
　　 “娘，明天我们要交下个学期的学费了。”我终于趁母亲洗碗的工夫，鼓足勇气蹲到她身边轻轻地说：“为了减轻咱家负担，我不想上学了。”母亲抬起头，用手轻轻地捋了捋两边的短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语重心长地说：“傻孩子，不上学不行，为娘再苦再累也会供你读书。没有知识可不行啊，咱人穷，志可不能短，你快去学习吧，娘这就去给你借钱。”
　　 望着母亲那远去的背影，一股强烈的酸痛涌上我的心头，泪水扑簌簌地掉下来，打湿了我作业本上工整的字迹。
　　 吱扭——门响了，我放下笔立刻去迎母亲，看见她我惊呆了。只见鲜血顺着母亲的右脚流下来，双手上也血迹斑斑。
　　 “这是怎么了？娘！”我心疼极了。
　　 “从你婶家出来的时候，被她家的那只恶狗追上来咬了一口，不怕，没事儿，过几天就会好的。钱借来了，给你，你可一定要争气啊。”
　　 看着母亲被雨水和血迹涂抹的脸，我使劲地点点头，颤抖着双手接过了母亲手中沾满了血迹的8块钱，泪水再次模糊了我的双眼。那只可恶的狗不仅咬伤了母亲的腿，也深深咬痛了我的心，面对家中的种种困难，我不能再退却。
　　 我默默地擦干眼泪，狠狠地咬了咬牙齿，紧紧地握住那8块钱书费，一种无形的力量从我心中升起。
　　 自那以后，我便发愤起来。每天天不亮我就起床学习，就连上学、放学的路上也在争分夺秒地学习。从家到学校十几分钟的路程，能把一篇课文背诵下来。学习真正做到了废寝忘食、手不释卷。初一结束的时候，我的成绩全年级名列前茅，我把一张印着“喜报”两个字的红色成绩单交到母亲手中时，母亲欣慰地笑了，她的笑容是那样的甜。
　　 转眼到了初二那年的秋天，那天是农历九月二十五，是全乡赶庙会的日子。各种各样的货摊摆满了长长的街道，卖农具的，买家具的，买衣服的，应有尽有。
　　 走在热闹非凡的摊位前，我一眼相中了一件粉红色的外套。粉红的底上均匀有致的排列着黑色的小方格，前襟是一条长长的拉链，拉链通到领口，多么时尚漂亮的一件上衣！想象一下，穿在身上该多美啊。我悄悄对母亲说：“娘，我想试试那件上衣。”卖衣服的小贩一下子看到了商机，兴冲冲地招呼着我们娘俩：“快来，让孩子试试。”我穿上试了试，不大不小，像量身定做的一样，正合适。“这件衣服最低是多少钱？”母亲赶快打听价格，“不贵，想要就给你便宜点，拿十八块钱吧。”母亲把兜里的钱都抖露了出来，数了数，总共还不到十五块。母亲问我：“你真想要这件衣服？”我使劲儿地点点头。“好，你站这儿等着，我瞧瞧能不能碰见熟人，再借点钱。”母亲转身向村里的方向走去。我忐忑不安地站在买衣服的摊位前，“咚咚咚”心里像有一把小锤子敲打着我的心口，既盼着母亲把钱借来，又担心母亲借钱的艰难。
　　 不一会儿，母亲满面笑容的回到摊位前，我小心翼翼地问：“借到钱了吗？”
　　 “多凑巧，在村口遇到了你五叔，他听说想给你买一件上衣，你五叔就借给了二十元钱。”母亲说着，把二十元钱递给了卖家，把那件外套给我买了下来。这件衣服成为我上初中时候最珍贵的一件衣服，后来上了师范又继续穿了三年。
　　 现在回想起来，母亲对孩子是多么溺爱，借钱也要满足孩子买一件漂亮衣服的愿望。上学的学费，必须去借钱，买一件衣服完全可以拒绝孩子的要求，可是，为了满足女儿一个“不必要”的愿望，母亲再一次放下身段和脸面去借钱。这次借钱，无关生存，关乎的是不让孩子的青春因贫穷而彻底黯淡，母亲尽己所能为孩子保留的一份体面和快乐。
　　 那个时候的日子，多数人过得非常清贫。有时候也会有人来我家借钱，母亲会把俭省节约积攒的几个零用钱毫不犹豫地借出去。
　　 那是一个周末，我在家里写作业。突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喊道：“改香，在家不在？”
　　 “在家，谁啊？”母亲应声迎到院子里，原来是母亲远房的一个亲戚，他是个聋子。
　　 “能借给我点钱不能？我没钱买药了。”母亲转身回到屋里取出二十元递到了这个亲戚手中，亲戚连连点头，高高兴兴拿着钱走了。
　　 我看到母亲把钱借给这位亲戚，非常生气，我责备母亲:“娘，我们姊妹几个上学还要用钱呢，再说了，那个聋子不会挣钱，他根本不会还钱的。”母亲淡淡地说：“没打算让他还钱，他一个聋子多可怜，不借给他咋办。小孩子家，别管闲事了。”没多久，这个亲戚在灰窑上出事去世了。我对他没能还钱一事，也释然了。
　　 小时候只管伸手要钱，苦难的日子里，母亲去借钱也要为儿女撑起一片天空。根本体会不到，借钱有多难，借钱之难，不在于借钱的多少，而在于如何放下脸面和尊严向对方去开口借钱。即使借到钱了，也欠人家一份人情。
　　 有人说，人欠了债，就如同背上了看不见的重物，行、走、坐、卧都不自然。做儿女的，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当年母亲借钱的辛酸了。
　　 那些苦难的日子已成历史，却也成为鞭策我不断奋进的动力。母亲的坚韧与爱，如暗夜中的烛火，照亮了我前行的路，使我在人生旅途中，即使遇到困厄，亦不敢轻言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