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 赶集的执着 (散文)
童年时期的生活,童年时期的情感,对一个人的濡染可以说是终身的,不管后来你经历过多少岁月,也不管你经历过多少变迁,即使是时代变化了,社会变革了,沧海桑田之后,总是会有时光抹不去的印记。
我在无极,对于赶集的执着便是如此。
在商业如此发达的今天,在这个天天市场如集市,超市处处开,家里需要什么,随时可以去购置的便捷时代,谁还惦记着隔三五天才轮到一次的大集呢?
我却是数着日子等赶集的那一个,并因为下雨而耽误了的大集而遗憾不已。
在幼小的时候,是母亲赶集回来,才带回我们平常的日子里见都见不到的苹果、梨子和带着芝麻粒的脆皮烧饼,带回来几尺花布为我们缝衣裳。盼着过年的那些日子,更是母亲从大集上买回来的桂皮、八角、豆蔻、白芷等卤肉调料,我们才能在年前煮出一锅香喷喷的肉和骨头。那香味儿,在记忆里一飘,就飘了几十年。如果不是母亲去赶一趟大集,哪里有我们在大年初一早晨的新鞋新袜新衣服?还有母亲悄悄藏起来的那一方方花格子小手帕?在我们吃过饺子、穿戴整齐、准备跑出去撒欢儿的时候,母亲像变戏法一样,把手从背后拿出来。那里是几块折叠整齐的花手帕,粉的黄的底,上面整齐的小方格子里,点缀着鲜艳的小红花。
我和妹妹们惊呼着,小心地接过来,小心地放进自己的小口袋里,还在口袋外面按上一按,生怕一不小心,它会从口袋里跑出来似的。
这可是母亲赶集买回来的哦!
母亲顶着烈日去赶集,还可以把家里攒了好多天的半篮子鸡蛋去换成糯米、红枣和粽子叶,赶在端午节前,给我们包一锅又香又甜又软糯的粽子,好让我们不缺失任何一个节日的仪式感。
母亲冒着大雪去赶集,是把养了一年的猪杀了之后,分出一半的肉去卖掉,好换回来我们姐妹过年穿的花衣裳。
赶集,于我的意义,便是从母亲那里得来的。
记得第一次赶集,是坐了大伯的牛车。那应该是初春时节了,正午的太阳照得人有点睁不开眼睛。忘记了在集市上的喧闹,唯有记得牛车出南城门时,手里抓着的那一截子甘蔗的甜味儿。
我靠着木板车厢,回头望着那半坍塌了的土城墙,那上面的砖瓦已支撑不住倾圯的黄土,它们是互相挤压着又互相奋力地支撑着。这只是一瞬间,我的注意力主要还是放在手里的那半截子粗粗的甘蔗上面。我用已经开始缺失的乳牙,一点一点嗑去它紫莹莹的外皮,那乳黄色的瓤肉便像是半透明的温玉,晶莹又润泽,那蜜一般的甘甜,当时是怎么也形容不出的。只是舍不得大口大口地去咬它,生怕吃完就再也尝不到了。颠过来倒过去的,一丝一点地吃了一路,直吃得满手都是甘蔗汁儿,粘乎乎地张不开手指。
后来,吃到过无数甘蔗,甚至是现在都用不着自己用牙齿去嗑它的皮,买来时,商家自会用削皮刀给你剥得干净透亮了,还体贴地给你切成方便手拿的一段段,你可以敞开了吃。但是,我终究是再也吃不出当年那半截甘蔗的甘甜味道。在南方,我有时望着那成片成片的甘蔗林,心里就想,这里面应该能找到我小时候赶集吃到过的那种甘蔗吧?
因为读书,我没有成为那种逢集必赶的小商贩。只记得在经过大集的时候,遇到在路边摆摊卖菜的二伯,赶紧转身跑去买两个夹了肉的烧饼递到他手里。
时隔几十年,放假回无极,母亲已经不再赶集。她说,没有什么可买的,好些东西在超市和门口的市场上随时就买回来了。
我却依然热衷于赶集,掰着手指头算日子,等无极的一六大集。在集市上,漫无目的的去东游西逛,悠闲而惬意。
品一品树荫下的瓜果桃李,是不是还有当年母亲背着筐子进门那一刻的甜美;尝一尝刚出炉的烧饼点心,是不是还有母亲急忙从包袱里掏出来时带着的余温;撸一串晶莹的冰糖葫芦,酸酸甜甜中,全是童年里,巴望已久的期盼;拆一包小手指粗的小红蜡烛,却再也没有飘雪的小院子来承接它微弱而温馨的光辉;寻遍整个集市,再也找不到红皮的鞭炮,让我回忆除夕夜和父亲一起在院子里点燃出的那连声爆响。饸饹锅和面条锅的上方,仍然冒着滚滚白气,一碗热气腾腾的饸饹,飘上一层香油,撒上一层细碎的葱花香菜,那股香气,也是从五十年前一直飘到了如今。
不能说童年的生活能造就一个人的人生,但童年的记忆会是一个人一生都抹不掉记忆。这么说来,我这哪里是为赶集,分明就是在找寻一个个童年的印迹,找寻赶集给我苦难而贫瘠的童年生活增添的那点色彩与温情。这点色彩与温情,让我执着地留恋,让我义无反顾地向往,也让我感念至今,回味至今,找寻至今。
2025.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