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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酒家】消亡的村庄(散文)


作者:单培文 探花,12955.7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19发表时间:2025-09-06 12:09:33

那个村庄,位于大山之脚,小溪之源,偏僻而遥远。立村两百余年,传承数十代,看着多少婴儿呱呱坠地,也送走无数老人白幡阵阵。如今,他抵不过历史的滚滚潮流,已“白发横生”,老矣,老矣。
   爷爷是土生土长的那村人。听父亲说,他曾经是个年轻的小后生,后来是个可爱的小老头。至于容貌,那时候穷,肚子都没办法填饱,拍照是不可能的,更何况这技术,那村庄人听都没听过。我出生得晚,是家中的幺子,没有机会见到他,无法用语言去形容他的容貌。通过父亲断断续续地描述,拼凑出大概:瓜子脸,小眼睛,长睫毛,日子虽然苦,但还是一脸招牌般的笑容。
   他一辈子种田。没有自留地,就租地主家的。田地再远,他也从不抱怨,早出晚归,吃苦耐劳。听母亲说,爷爷曾经挑着担子走山路,弯弯曲曲,七拐八绕,整整一天,就吃了三颗小小的黄豆,硬邦邦的那种。塞一粒入嘴,不敢咀嚼,只能慢慢地含,像糖一样含到软糯化为乌有为止。只有这样,肩上有重担,嘴里有食物,肚子才不觉得空,腿上才有力。
   爷爷小时候,住茅草屋,“屋漏偏逢连夜雨”是司空见惯的事;后来,住木板房,小风吹,大风号,冻得瑟瑟发抖。爷爷不服输,从山里挑来黄土,用自制木盒固定,用重杵将盒里的黄土夯得密实,中间加入木头、竹子为筋骨,力保坚固,扛得住风吹雨打。
   房子建好,爷爷也老了,挑不动重担,常常坐在屋前的石阶上晒太阳。小眼睛眯起来,看着青春时流汗的土地,在新中国成立后归属在自己名下,笑容是那样灿烂。再后来,爷爷闭上了小眼睛,离开了人世,也彻底离开了那个村庄。他耗费无数力气建的土坯房,也被父亲给推倒,改建了砖瓦房。
   父亲生于1949年,和新中国同岁。他姓单,名高林。人不高,一辈子善良。从小,他老实巴交,受人欺负。
   农村人,一根竹子,一点田埂,一点路基……都是“兵家必争”。父亲争不过别人,只能忍让。某次,邻居霸道,将架子不偏不倚,搭在我家路口的正中间,父亲挑水经过,皱了皱眉头,无可奈何地侧身走过,没有言语,没有动作,没有冲突,仿佛一切跟他无关。不过,我知道,他的心里一定翻江倒海,能做的就是勤劳。
   家里最多的就是农具,镰刀伐木,锄头开地。菜地不够,开;田地不够,开;茶山不够,开……他的世界就是不停地流汗,不停地“脸朝黄土背朝天”。
   分家时,我家的田地在全村最少,经过父亲不断地开垦,亩数排在全村第一。最远的茶园在村庄七里之远的高山之巅,人迹罕至,别人嗤之以鼻,他乐在其中。一路羊肠小道,荆棘密布,父亲也毫不在意,年年施肥,年年锄草,年年采摘茶叶,赚钱养家。
   除了土地,父亲也圈养了许多家禽家畜。一天到晚,鸡“咕咕”叫唤,带着一群小鸡到处啄食;鸭子早早地下河,在水里寻找螺蛳吃;鹅呢,总是高昂着头,傲慢十足。过年时,家里的年猪是全村最肥的,杀猪的汉子总要竖起大拇指,啧啧称赞。狗是最忠诚的伴侣,是守家的将军,有了它,安全似乎才有了保障。
   时间如水,父亲挡不住岁月的侵袭,跨过古稀的门槛,疾病找上他的身体,钻进他的器官。尽管再努力,田地还是荒凉了,稻谷再也没种;茶园不再锄草,湮没在高高的树林中,难辨痕迹;不知何时,已听不到家禽家畜叫唤的声音,老家变得无声无息。
   父亲老了,为了方便照顾,我把他接到城里。他无奈地回头看了一眼又一眼,坐上了我的小车,离开了那个村庄。那幢自己烧砖、砌墙、盖瓦的砖瓦房,孤零零地立在那儿,寂寞空虚。
   我长于八十年代,赶上了改革开放的班车。国家如巨龙腾飞,小家似初升之阳,经济发展,生活改善,我可以背起书包,一读到底。
   用父亲的话讲,只要我考得上,读得进去,砸锅卖铁也要供我。说话时,他的眼圈红红的,毕竟他一辈子没有进过学堂的门。
   低小在本村,高小在村委,初中在乡镇,我总是背着书包,一次次盘旋在上学的路上。虽然学校越来越远,但我的成绩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因为我知道,这是唯一改变命运的方式。
   我刻苦好学,从来不敢松懈。对于老师布置的作业,一丝不苟地完成;老师批改的作业,细心研读,将不懂的地方弄懂;上课时,坐得端正,不时做着笔记,虽然遗传了父亲的“老实”成份,极少发言,但听得格外投入……
   初三即将画上句号,报考成了一大高山,艰难抉择下,我挑了一所地级中专。毕竟那是1997年,国家还包分配。一旦考上,意味着铁饭碗,可以转农为非,吃上公家饭,从此衣食无忧。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父亲老泪纵横,用“树皮”一般的老手抹了一把又一把。他说,感谢祖宗护佑,家里终于出了一个公家人。
   毕业后,我成了城里人,买了城里房,娶了城里媳妇。父亲说留给我的那幢砖瓦房,除了节假日,我再也难以踏足。
   我生长于那个村庄,却不要了那个村庄。或者说,那个村庄静静地矗立在那,再也难以等到我这游子的回归。
   儿子出生于2018年。出生前几天,妻子住进了县城的妇幼保健院。在医生的细心呵护下,儿子的啼哭响亮在病房里。那个村庄的接生婆,早已埋进了前山的坟,荒草萋萋,比人还高。
   儿子长到一岁时,父亲想把他接到那个村庄住上一阵。我也愿意,只是妻子到了那个村庄,却有诸多的不适应。
   那个村庄,没有厕所,只有一个圆木桶,方便时坐上去,妻子没有用过,愁眉苦脸根本拉不出来;那个村庄,没有洗漱房,洗澡就在河边,拿条毛巾不停地搓,妻子憋了两日,也不愿意光天化日到河里洗澡;那个村庄,没有网络,一台手机成了摆设,上不了网,接不了电话,与现代社会脱钩,妻子像丢了魂魄,眼神中充满了无助……
   住了两天,妻子执意要走,我尴尬看看苍老的父亲,点点头。父亲倒也理解,吧嗒了一口旱烟,吐出一个烟圈,说走吧。说话时,他大概也没想到,过上两年,连他自己也要坐上我的车。
   从此,妻子极少去,母子同心,儿子更极少去。在儿子的印象中,那个村庄似乎从来就不存在于他的世界,更别说砖瓦房,以及门前的田地。
   终究,那个村庄埋进了人们视野的“坟墓”,被时间的洪流掩盖,长出遗忘的荒草。这或许是历史的岔道上最正常不过的选择,但谁又能阻挡多少游子的午夜梦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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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怀旧的文章,也是一篇抚今追昔的文章。展示了一家四代的人生过往,三代人的辛劳勤恳换来了第四代人的幸福生活。爷爷温顺善良,吃苦耐劳,忍饥挨饿,自建住房;父亲亦是温顺善良,吃苦耐劳,不仅自建住房,还开荒种地,圈养家禽家畜,生活逐渐宽裕,为子孙打下基础;儿子刻苦好学,从不松懈,靠读书改变了命运,走出农村,落户城市;孙子在幸福美满中来到人间。日子一代更比一代强,村庄变成被人们遗忘的故乡。历史洪流滚滚向前,一个家庭的兴衰,也代表着一个时代的进步,但是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每个人都不应忘记来时的路,只有不忘来时路,在未来的路上才不会迷途。文章情感真挚,发人深省,令人回味,也提醒人们珍惜亲情,牢记过去,开创未来。推荐阅读。【编辑:千里寻梅】【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2509070010】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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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千里寻梅        2025-09-06 12:13:07
  欢迎单老师赐稿酒家,秋祺!
2 楼        文友:山泉        2025-09-06 21:02:20
  时光如水,冲刷去老旧村庄的痕迹,却洗不去游子的怀想与相思。
   时代在发展,一切都在进步,老一辈人辛劳的付出,他们想不到今天生活变得如此幸福,那是因为国家强大了,发展了。
   问好单老师!
我来自大山深处,来自心灵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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