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牛老师(散文)
牛老师何许人也?告诉你,他是我初中时的语文老师,我为什么写他?还是那句话,听我细细道来。出于原生家庭带给我的自卑,我读书那会子沉默寡言,文文弱弱的一个女子。独来独往,不合群。学生时代几乎没朋友,我在很多作品里谈到,我喜欢文学。写写画画的,将内心对世界的看法,通过纸笔来表达。我一开始是写诗的,读初一,我书包总有几个诗人的书,顾城的,舒婷的,席慕蓉的。牛老师写诗,订阅当时在国内比较出名的《诗刊》,年轻的牛老师,除了个子矮,其它都达标,白白净净的,很斯文。上他的课,女生会不由自主尖叫,哇!帅气,好帅气!班级二十多个女生,顶爱上牛老师的课,不仅仅是他课讲得好,重点是牛老师待学生和善,和学生平等交流,没有架子。牛老师教语文,自然在写作文这上面展现他独有的魅力,初二上学期,牛老师创办了第八中学的文学社团:蓉花文学社。我把写好的诗歌悄悄交给他,有幸在牛老师油刻的报纸刊登,有一天下午,窗外的雨,淅淅沥沥落下来,丁香树已经开花了,粉色的丁香花,在雨中静静的站着。情窦初开的年纪,我很想看到牛老师,希望每天都上他的课,我将这份复杂的情愫写在文章里。那个下午,我注视着窗外,那些沉默的花草树木,窗台飞来两只麻雀,它们叽叽喳喳交头接耳,极尽缠绵。我铺开稿纸,在纸上沙沙沙写出一首诗,一气呵成,中间毫无停顿。我甚至忘了身在何处?时间在静止,一只手伸过来,拿起我刚写好的诗歌,忍不住吟诵起来,我的脸腾得红了,全班的人竖着耳朵,在听牛老师朗诵。我适才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事儿?牛老师缓缓的踱着步,从一排座位走出,又进了另一排。教室鸦雀无声,掉一根针也能听得到。等他声情并茂的朗诵完,许久许久,一阵掌声响起,我的胸口仿佛趟过一片滔天的巨浪。
我的秘密似乎被暴露,一种紧张和羞耻感瞬间涌上心头,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把头埋在桌子上,不敢直视大伙儿。牛老师爽朗的说,张同学,你怕什么?写得这么好,应该让同学们欣赏学习啊?!
老半天,我抬起头,和牛老师四目相对,电光石火的,我浑身激灵一下,心情也放松了。牛老师绝对把我这首题目叫《月色下的村庄》推荐到刊物发表。我深受鼓舞,放学前,牛老师将一摞《诗刊》杂志放在我书桌上,拿回去认真读一读,看看这些成名诗人,作家的作品,记住,多读,多练、多写,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
我被幸福包围,整个人像在花海里畅游,从未有过被尊重,被偏爱,此刻,我的心像一条江河在流淌,在奔腾,在咆哮。
收拾好书包,我燕子一样飞出教室,来到停放自行车的地方,推出车子,不急着上车,仰起头深深感受小雨带来的清新,滋润。粮库门口的一棵大杏树,花瓣一片一片,洋洋洒洒落下。依次开来,有许许多多杏树,梨树,柳树,梧桐树依着或深或浅,或高或矮的宅院,一缕一缕洁白的,青灰色的炊烟,点缀着淡青色的村子,山还是那座山,河还是那条河,这个傍晚,世界突然明朗起来。我诗兴涌动,骑上车,一路狂奔。回到家,掌灯时分。母亲做得饸烙面,白菜打的卤子。一碗自家酿得大豆酱,二十五瓦的小灯,像一朵绽放的菊花,白瓷碗边爬行着几条白森森的蛆,我对母亲说,大豆酱生蛆了,母亲说,酱缸蛆不埋汰,我拾掇一下可以吃。母亲端走酱碗,用筷子挑出细小的蛆,大酱碗继续板板正正坐在饭桌上。我习以为常,没有惊讶。心情好,看什么都顺眼。扒拉一大海碗饸烙面,撂了碗筷,雨什么时候停了,一弯象牙月泊在院子内的酸梨树上,我谎称做作业,堂而皇之的点灯,读《诗刊》九十年代初期的国内诗歌界,很纯粹,很干净。不是看客下菜碟,平民百姓很容易上刊。发自内心的挚爱着文学,我经常读到深夜,托着腮帮子,冥思苦想,写出一首又一首诗歌,豆腐块大的散文,也写小说。只是,我的小说太幼稚,上不了纸刊。牛老师创办的蓉花文学社,当年吸引大批的文学少年,风靡一时。就连兄弟学校也登门拜访,向牛老师取经。蓉花文学社的报纸,也刊登周边学校学生,社会上文学爱好者的文字。
牛老师订《诗刊》,也订了《小说月报》《辽宁青年》《北京文学》,他读完,就借阅给我,至今,我家里存放着牛老师订的书,书皮发黄了,舍不得扔,怎么舍得扔?那是一个人一辈子最美丽的记忆。
不得不说,牛老师是我在文学上影响力最大的老师,他借阅书给我,也时不时的指点江山,我上初三时,牛老师不带我们班了,他去带五六班的语文课。并没有减少我和他互动的机会,都在一个校园,又熟悉他的办公室,借书还书自然而然在联系。他恋爱了,对方是他教过的一个学生,大个子,很漂亮。不知为什么,谈了一年半,两个人各奔东西。这时候,我有文字发在报纸,杂志上,我的诗歌与远方,不是在第八中学,却是在那个叫城市的地方。之后,牛老师结婚生子,我读书,成家。彼此像风筝断了线,没有交集,偶尔从认识他的人那里获得消息,牛老师不教语文了,改在学校图书室做管理人员。文学社早在九十年代末就销声匿迹了,牛老师不大写东西。喝酒,啤酒,也喝白的。喝得迷迷糊糊,睡一觉,就好了。过几日,接着喝。不一定就着菜喝酒,独自举着酒瓶子,嘴对着瓶口就灌,咕嘟咕嘟的,妻子说他也不听。人胖了,皮肤也粗糙了。我忙着尽人妻人母人媳妇的多重角色,没时间拜访他。
五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对,我写一篇关于蓉花山镇子的稿子,需要去第八中学搜集一些资料。此时的第八中学早就搬离原来的校址,在镇派出所旁边建起六层的教学楼,整个学校面貌焕然一新,气派,庄严。物是人非,很多熟悉的教师退休了,牛老师没退,还有几年也退了。我打听到牛老师在办公室,直接上他办公室,找他。
二十多年不见,两个人变化都很大。牛老师不显老,他简单握了握我的手,说,张同学你出息了。我想不到,真的想不到你能坚持写下去,又成了作协副主席。我很惭愧,没什么建树,那些是小大小闹,不值一提。牛老师说,你坚持不懈,会更上一层楼。那天午后,阳光慵懒的照着大地,万物。在牛老师的办公室,我们交流很久,从文学,工作,到文学圈子,以及文学的未来,探讨的氛围很好,牛老师的女儿有了意中人,据说快谈婚论嫁了。感叹岁月不饶人,一晃我们都老了。
去年,我推荐牛老师加入本市作协,大连市作协,来年就退休了,在作协举办的座谈会上,牛老师发言说,退休后想静下心好好写稿子,依旧是诗歌,我建议牛老师往小说,散文方面扩展。牛老师摇摇头,不不不,诗歌是他的一个心结,一个梦想。不管怎样,牛老师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