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印象大红袍(散文)
一
在厦门,茶开始进入我生活的领域,无茶不欢。总觉得一种茶是与一个地方唇齿相依的,如铁观音与安溪,普洱茶与云南,西湖龙井与西湖,大红袍与武夷山,台湾高山茶与台湾等。每品一种未喝过的茶,喜欢问茶来自何地,会对茶背后所耸立的地方充满敬重和神往,即使从未去过,感觉那个地方的气息已随茶香飘溢而出,顿生亲切。
那年夏天,二姐与小妹邀约去武夷山,向来不喜爬山,尤其曾在一座深山呆了太久,以为天下的山大同小异,却因大红袍,热情奔赴。
武夷山山势多姿,一座座山峰形态各异,有峻拔,有清秀,人在山间行走,被大片的青绿包裹着,清爽无比,炎热消减。当日下午从一个年深日久的洞里走出,导游给了我们一个多小时的自由行,漫步山道,可看茶树。提到茶树,便想起大红袍,饶有兴致地拉着二姐和小妹走呀走,一路苍苍翠翠,树木千姿百态,也有一些高高低低的茶树。二姐和小妹没有见过茶树,坚持说那是桔子树。我也不和她们争辩。我到过云南茶山和安溪茶山,是认识茶树的,只是不知这些茶树是否为大红袍茶树。采茶时节已过,山中空旷,不见一人,无人可问。彼时夕阳欲落,暮色淡淡,沿路返回。回来问导游方知:我们见到的都是岩茶的茶树,武夷山盛产岩茶,大红袍为岩茶之王,其茶树生于武夷山九龙窠的岩壁之上,世间仅有几株,产量稀少,昂贵无比,堪比黄金,有武警站岗,怎可让我们轻易见到。
仅有几株?看来我虽喝过几次大红袍,却所知甚少。那么我们平日喝的大红袍都是假的?我弱弱地问导游。
也不是,平日市场所售大红袍虽非母本茶树所产,却是其后代制作而成,或以优质岩茶为原料做的拼配茶。导游摆摆手,语气坚定,支撑着我对大红袍的自信。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真想去九龙窠看看,远远地看一眼也是好的。只是九龙窠并不在行程里,唯有通过想象来满足对大红袍茶树的好奇了——偌大的武夷山,山势如浪如花,一座山峰之间伫立着九龙窠,如鸟的巢穴,岩壁间伸出一块平地,矗立着几株大红袍茶树,伟岸,古老,苍郁。茶树之上,是广阔的天,乳白的雾,有急促或舒缓的风声掠过,有鸟在清脆的鸣叫;茶树之下,是飞瀑流泉,松林青藤,岩石突兀。
这几株大红袍茶树从诞生开始,如绝世佳人,注定无法在空旷的山野遗世独立,而必须跌入滚滚红尘,经历着风光而跌宕的生命历程,这是它们的命运。而历代制茶人又不甘心其只属宫苑豪门,便以自己对它的想象与理解,对岩茶的精深研究,制做出自己心中的大红袍,让高不可攀的大红袍蝶变,变得亲民,走进千家万户,成为一种普及而世俗的存在,不能说这只是一种商业行为,是对大红袍的冒犯,我视为一种厚爱和情怀,一种精神上的靠近与尊崇。
二
次日上午在山中的一座亭中,导游热情劝说大家晚上去观看《印象大红袍》,说是张艺谋导演的,是一个实景山水演出,非常好看,非常精彩,来武夷山若不去看一看,很遗憾的。因为是自费的,有去的,也有不去的。我们三姐妹对其略有耳闻,决定去看。
当晚,导游派车来接,十几分钟抵达演出现场,导游在门口接我们。穿过一条熙熙攘攘的街市,进入一道门,也没有灯,四处黑乎乎的,只能看到身边一米左右的距离,手机的手电筒也禁止打开,问导游何故,他卖关子,不肯说。好神秘呀。抬头看天,浅浅的一枚月如剪纸似的贴在天上,纵有淡淡月色,也落不到人间,若不是眼前有人影晃动,我们以为来到荒原。小心跟着导游走,很快来到一片空地上,有许多阶梯式的座位,那是观众席了,人影绰绰,却不甚吵闹,大家说话声低低的,黑暗有着让人安静的力量。
导游有心,为我们买到前排座位,待坐定,观看四周,有空旷寥落之感,似有草木、流水的气息隐隐飘来,我们猜应是在一个景区里。想和导游确认,人已不知所踪。仰望天上,深灰、幽蓝、浅黑、深黑均匀涂抹天空,除了月牙儿,还有几颗星子隐约闪烁,有回到童年在户外看电影的感觉,熟悉而遥远。突然明白为何不开灯,实景若展现无遗,必然降低期待值,消减观看的新鲜感和趣味性。
安心等待,大家坐在铺天盖地的黑暗里,没有谁要冲破,逃离,因为黑暗的背后将会有无法预知的惊喜。
突然前方一片灯亮起,不似灯光所赐,更似自然的光线,看到了一座小山丘与茶园,几十个采茶女次第走过,劳作,跳采茶舞。那是现实意义上的小山丘、茶园与采茶女,而不是出现在幕布上的景象,一切都发生在此夜、此时、此刻,属于现在进行时,而不是过去时,分明有一种梦幻感。茶与采茶女的关系,茶最初的形态通过那些斑斓的灯光得以凸显,与观者照面,那么近,只隔着百米的距离,让人也想走进茶园,观看茶叶作为茶青鲜嫩的样子。但又觉得那么远,只能默默凝望,凝望是我们唯一尊敬的姿态。
座椅的360度旋转把人的新奇感带入云端。时空转换,场景与人物纷至呈现,阁楼、古民居、茶馆、流水、小舟、旷野、远山带着古朴的韵味而来,佳人、书生、制茶人、茶客、舞者、市井小贩以不同的面目示人,以不同的表情、声音在演绎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大红袍的来历,以及采茶、制茶、喝茶的细节等,诠释着茶在生活中的位置。所有的人在自己的角色里,在流逝的光阴里,在他人的命运里,投入,沉浸,挥洒着失落与从容,喜悦与痛楚,平静与动荡,情节是虚构的,又何尝不是生活的浓缩,现实的映照,光阴的记忆,令人唏嘘、感叹、震撼、惊喜。
演出的时代背景是古老的,那是什么样的年代,是风起云涌,还是太平盛世。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在此景此境里,人们以一颗素心,守候在自己淳朴的日子里,拈一片茶青,嗅一缕茶香,低头看流水,抬头望远山,思一回悠悠往事,发一声轻叹,在轻歌曼舞间,在低眉浅笑间,淡然生存,专注于茶,专注于山水。茶是日子的支撑,也是精神的寄予。武夷山水是生活的背景,也是茶的世界。茶里有道,有大俗大雅的生活,有文化与历史的波澜。山水里有精神,有大美,有时间的流逝。茶与山水,是《印象大红袍》里的重要元素与情感表达。
三
面对这场山水实景演出,我是目睹者,一切都落入视野,也进入心灵,最终镌刻于记忆,此后会不断浮现于时光的长廊里。我也是见证者,见证着导演的匠心独具,见证着演员的专业与灵性,见证着黑夜里一场场不俗的光明。但是我更喜欢把自己当成经历者,所有的经历不一定需要身体的参与,只要精神在场,也是经历,足以让岁月活色生香。
思绪如一片飘来飘去的叶子,当穿着古装的女子把一杯热腾腾的大红袍端至眼前,叶子落地。茶的香气在初夏的夜色里轻盈而妖娆,金色的茶汤明亮了浓重的夜色。我知道,这杯大红袍定然不是来自九龙窠。来自九龙窠的大红袍曾经作为贡茶,进入皇宫大内或王公府邸,装在最精致的茶盏里,被一双双拨弄江山的手握着,被一双双纤纤玉手捧着。如今呢,它的去处是一个谜,我猜不到谜底,总之难以落入寻常人家。眼前的大红袍来自何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演出方的一份情意,一杯杯,端给在场的所有观众,观众有上千人,需泡上千杯,这样的盛情可谓触动人心。观众从远方而来,都是客,以茶待客,是中国人的传统礼节。演出方以自身的行动彰显着茶最朴素的意蕴。捧茶的过程,声声如诗般的祝语飘彻天地,清越而悠扬,有对茶的深刻认知,对生活的睿智领悟,还有对万物、对生命的祝福与敬畏。也许《印象大红袍》最终要告诉我们的是:爱上一杯茶,生活将有滋有味;礼遇一杯茶,就是对生命的礼遇,对存在之美的珍视。
那晚,在无边的夜色里,我沉醉在一场山水实景演出里,却不知身在何方,从进入到离开,一种迷离而美妙的穿越感贯穿始终。
后来得知,《印象大红袍》演出舞台坐落于武夷山国家旅游度假区武夷茶博园西南角、崇阳溪东侧河岸,背倚武夷山水,占地面积约为十一点二亩。这是一个令我陌生的地方,可又是熟悉的,因为我们曾有过一次隆重的交集。那晚在黑暗与光明、虚拟与现实之间,我已对茶博园、崇阳溪、武夷山水做了一次深情的游览,细致地打量,这是一种与曾经迥异的旅行体验,游览是静态的,在暗夜里,身体与风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全程交给眼眸,交织着无限的猜想。那晚,风景已不是单纯的风景,而是一个巨大的舞台,对舞台的传统认知由此颠覆。几百名演员的参与,故事、传说、歌舞的融入,让风景避开单一,有了朦胧的诗意美,有了童话般的色彩与丰厚的意境。
风景似乎一直在等待这样一场实景演出——武夷山在等待一场爱情故事,故事里的大王和玉女最终变成武夷山中的大王峰和玉女峰,他们永恒地相爱,相望,代表着人们对爱情的一种理想诉求与至高境界,还有什么能如两座山峰般演绎出天荒地老的样子。茶博园也在等待,等待变成舞台上的茶馆,茶馆不属于现代的,是古典主义的产物,茶馆在等待茶,茶在等待茶客,没有茶,茶馆将陷于空泛;没有茶客,茶为谁存在。而崇阳溪在等待一叶小舟,小舟在等待坐舟者,溪水,小舟,坐舟者,让空灵之美,清幽之境,隽永之味如茶香般袅袅弥漫。
演出凸显了风景,让风景由静态变为动态。风景生动了演出,让表演贴近日常,风景与演出彼此成全,相融,让《印象大红袍》变得大美而厚重,妙到巅峰。
归来后,品着大红袍,我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大红袍的滋味,还有对《印象大红袍》的精神回溯,更有对武夷山水的思慕之情。总觉得,那次武夷山之行,是匆促的,更是潦草的,我并没有真正深入武夷山,读懂武夷山。但是在金色的茶汤里,我隐约捕捉到大红袍茶树的痕迹,我看到了——几株高大的大红袍茶树在悬崖上威武豪迈,如一件硕大的红袍在风中烈烈飘扬。
从前总觉大红袍贵气,如今才懂,它的好从不在名气。是茶农守着那几株老茶树的执着,是沸水与茶叶的慢煮时光,更是抿茶时,心头那点浮躁被悄悄熨平的妥帖。
一杯饮尽,杯底仍留着岩韵,原来最珍贵的滋味,从不是惊艳,而是回甘里藏着的岁月长。看到大红袍茶,现在我都想了好文章内容丰富学习欣赏。祝好秋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