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枫】桂花恋(小说)
桂花恋
经过这条街,看到残墙和破败了的房子,还有已拆得仅剩一圈墙基,成了垃圾场,塑料袋,泡沫,烂衣堆成一座小山,心里产生一种莫名的感慨,岁月无情,想当年自己曾经在这条民主中街上玩耍,清洁兴旺的街转瞬间街已成了废墟,仅剩下一条城门洞死巷.老街的街名和一条曾经行走过无数客商行人的路被政府为打造新县城,四处引资,可开发商为了盈利,见前景不佳,考察后却又不来投资,修建,唉........
坐在街边一块石头上思绪把自己带往七十年代的那时候。
这条街叫民主中街,在童年时曾听老人常提及。童年的记忆里这条街有一条路直下到城东门,这条街遗留有历史的印痕。从城关公社同心村里小巷爵信党老屋背出来,便是这条街当时人民武装部,文化馆,二完小,城关镇,城关公社办公也在此,从城门洞街口窄巷进去有个多功能大礼堂,县上开大会作报告放电影演剧都在此。我家就住在城门洞小院里.
今天我抢在政府打造建设新县城之前,我怀着沉重的心情走进老屋,想与它见最后一面。推开那扇斑驳的大门,“吱呀”一声,仿佛推开了一段尘封的岁月。小院天井的桂花树尚未被挖掘机推倒,开得同那些年一样,一走到树下,一股淡淡的悠远又持久的花香扑面而来,它染香了清晨的空气,氤氲满院,沁人心脾,忍不住深呼吸一口,又想到夏寒,一下沉醉在这初秋的温柔里.
门上还留着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县政府为我家门上张贴的残缺不全的对联"毛主席挥手我前进"。下联:"上山下乡干革命"。那时下乡到太阳湾插队农村时刻下的一些痕迹,记录着那段空虚寂寞又天真快乐的时光。五十年了,这些痕迹依然清晰,历历在目,只是当年下乡的我而今已皱纹满面。
老屋堂屋正前方的神案:"天地君亲师牌还紧钉在木壁上,字上涂的金粉已掉了些,上面布满了灰尘,却仍能看出那刚劲有力的气势,天地二字:写得很宽,象征天宽地阔,天为主宰一切,人不能高于天,地由土组成,人的一切生存所需都取之于土这五个字不仅体现了中国汉字的深刻象征意义,还反映了儒家伦理思想中的"仁""孝"观念,以及对君王威严的敬畏,对亲人的怀念,对教师的尊重以及对天地自然的感激。
记得那时候,国家订粮,发粮票肉票计划供应,虽吃不饱,但每到吃饭时分,母亲总会在神案前的八仙桌上摆满热气腾腾的饭菜,虽不多。几片肉,半碗饭,还有那碗永远摆放在父亲面前的香喷喷大米饭,都随着这张八仙桌的倾斜,在记忆中摇晃,在内心中哭泣。
刚进大门的小天井缝隙间,那株300多岁的药侧柏树枝干回旋盘绕,弯弯曲曲仍苍劲有力,倔强的野草围着它树根。雨水顺着瓦檐滴落,在天井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这声音让我想起那些雨天,母亲坐在门前为我补衣,我蹲在大门坎上看乌云流动。雨水顺着瓦当流下来,在地上汇成一条条小沟,我便折些纸船,让它们顺着水流漂向未来梦想的远方,儿时的我就知道""庙小妖风大"池浅王八多。
后来下乡牢记主席号召,老老实实与贪下中农战天斗地,每月出工28天,大年三十,我还在田里为生产队守玉米,可每次招工入学,我总却被刮掉,我认真分析原来出去的,一是当官子女,二是送礼的人。心坍塌了一半,完了,我既无靠山又没钱,只好在这太阳湾"滚一身泥巴,干一辈子革命了"。大年初一大伙知青回家与家人团聚吃年夜饭,可我母亲为生活去雅安帮人当保姆。记得那一年,大年初一,大雪纷飞,饿得发慌的我回到家里,看到里面焦黑的灶炉。灶台上还放着那个缺了口的黄色土巴碗,碗里积了厚厚的灰。记得每到年关,这里总是热气腾腾。母亲围着蓝布围裙,在灶前忙进忙出。蒸笼里冒着白汽,腊肉的香味飘满整个屋子。我趴在灶台边,眼巴巴地等着那香喷喷的米饭出锅,想到这儿,掉出了眼泪。
我曾经住过两年的那间房的木门已经朽坏,很难进去了。但我知道,在那间屋子里,还堆着我当年看过的书籍和我写的稿子,父亲当邮递员的邮包,母亲做饭的围裙,还有我那时候玩过的铁环、弹弓,木枪,小木船。那些物件都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个沉睡的梦。
后来一次大招工,我才像被洪水冲起进了县城茶厂当了第一线最苦最累的工人,高兴地穿上崭新劳动布工作服站在老屋前,望着从瓦缝中漏下的雨水像一首抒情诗书写着我的少年,青年,我含着泪,背靠大门,望着灰朦朦的天空,心中的许多无奈,希望,失望,憧景,彷徨,爱情一下涌上心头,把我的初心,我的梦想,我的亲情的记忆,还有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光,岁月的沧桑……
在茶厂我每天干完重活,翻堆一万多斤粗茶。夜里人们早已沉入梦乡,可我却还与月光陪伴,书写人生,从一九八三年起在全国各地报刊发表了小说,诗歌,散文,戏剧,还获过省上与国家级三个大奖。我堂堂正正做人,老老实实干活,可每到加工资评先进,甚至分房,我却被拒之门外,唉……
后来想远走,想得很好,可现实往往很骨感。之后面对现实安了家,有了儿子又想起林则徐的话"子若强于我,要钱有何用”和曾国藩教子之道。省吃俭用供养儿子上了四川师范大学成家又有了孙子。而今退休,回想那天再推土机推垮老屋那一刻。心"蹦通"一跳,差点窒息。在推倒那一刻时,我又跑过去轻轻掩上那扇“吱呀”作响的大门。老屋在暮色中看着我静默,像一个佝偻的老人,瓦瓦一片片猛的打在他身上,他四肢被撕烂一下埋入灰黑的土里。我仰天长叹!我知道,它的灵魂还会继续守候在这里,守候着这片土地,守候着那些我与他永远鲜活的记忆。
我站在老屋前,此时午后的阳光注视着自己,身后的影子带着心事,影子斜着停在风中。
那是1971年10月30日,我手捧红宝书,背上行李,在一阵锣鼓声和欢呼声中直奔向培养和造就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的革命大溶炉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复顺公社太阳大队笫七生产队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
那个僻远的太阳湾,那里树木葱绿,遍山野花,蜿蜒的山路曲曲折折,参差不齐的土房子忽高忽低,还有几口古老的石磨房,似乎比我古老了太多,却依然固执地立在那里,无悲无喜地承受着风雨,然而于我的心里这个地方却盛满了我的青春,我的爱情,我的……
每年春节放假的时候最先想到的便是去那儿,正因知道只要一放假,我们当年一块儿在太阳湾插队的知青都会不约而同地往夏寒那里,那么多的知哥知妹在一齐,热闹自是不必说了,就算一片树叶,一粒石子也能奏出当年快乐的音符,而那个时候的夏寒姑娘十分美丽,诱人的大眼,长长的辫子,红扑扑脸上,总是笑意盈盈地为我们这几个爱好文学的知青做着或这或那可口的饭菜,那个时候我们凑在一齐,我生怕把夏寒累倒,总是争着帮她劈柴,挑水,但是她却一向是那么的有耐性却不让我做,那么一向爱着我们,记得每每家里给她带來有好吃总要放起来,直等我去了才拿出来,而更多的时候是等到发了霉,至今,这情这景每每想起便会泪眼朦胧。
她每每下地回来总会背着一捆青草,她生怕饿着生产队里的那些耕牛,那个时候总感觉她有使不完的劲,但安闲下来的时候,她总是笑着用那美丽的目光端祥着我们,问这,问那,我记得那时我最喜爱她的那个蒲扇,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尽管我到此刻也不知道它是用什么做的,尽管是边上破了又被她用布缝好了,但我还是喜爱它,每次去了,一到夏天我都要找她来玩,也喜爱她割草回来的时候为我摘的野核桃。夏寒父亲是老地下党员,为迎接刘邓大军南下,解救重庆渣滓洞战友作了不少工作。可在文革中被打成了"叛徒",夏寒母亲也受株连从部队文工团开除回了农村,不久患病而死,临死前夏寒约我去省医院看了她母亲,她母亲把我手抓来同夏寒一起说:"只要你俩能互相体贴.....说到这儿,她把泪水咽了下肚。
夏寒插队的生产队里有一个很深很深的沟,站在崖顶往下望,会让人有望而生畏的感觉,但顺着崎岖的小路走下去,你便会看到别有洞天,好多好多的梨树,杏树,苹果树,木瓜树,还有绿油油的菜田,一涧一涧的细流,那个时候我是最喜吃那里的的杏儿了,它总与别处的不一样,个头足有鸡蛋那么大,而且更甜,只是我怎样敢摘得下?就算摘得下,被大队看守民兵抓住反而会给夏寒母亲增添罪,夏寒知道我喜爱吃,就时不时用衣服包回来给我,就算给上两个也是想到我这个未来的小女婿。
是啊,夏寒一向是在母亲的教育中成长着,于是在这日渐成熟的岁月里似乎要比别人更坚强一些,没有经过太多的风雨磨砺,也总是渴望有宽大的羽翼为我撑起一片祥和的天空,抬眼,望天,云卷云舒间,年华过往,苍老了容颜,也将这人生的卷宗丰厚起来,看着而今有些白发的夏寒,不免心中酸涩,也不免又忆起以前岁月……
那是1971年10月,我响应毛主席号召到离城30公里的太阳湾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在公社宣传队成立时认识了夏寒。她虽家里有政治问题不让她参加,经过我与公社张书记好几次争辩,我说:"党的政策是看成份,不唯成份,重在表现,夏寒思想好,听党的话,劳动表现全公社第一".张书记辩不过我终于让夏寒进了公社宣传队,白天我同夏寒一块上山种地。下地锄草,由于夏寒长得非常漂亮,常引得不少外村青年常來太阳湾周旋。有一次我见一个高大英俊的成都知青同她一块儿上山砍柴,一路说说笑笑,我不知怎的心理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隐痛。那晚我一夜合不上眼,爬起来在磨房草堆里连喝了一瓶酒.
第二天,我眼睁睁看着夏寒把那小子一直送到村口,她俩久久站在那儿好亲热啊。完了,一切都完了,夏寒一定爱上那小子了!顿时我双腿发软,眼泪刷地滚了出来……
不久由于我创作剧本出色,表演到位,公社张书记要我担任宣传队队长,排练<<红心向党扎农村>>话剧,张书记放权由我挑选演员,我第一个首选夏寒,我走到她身前叫着她,她拿起一夲精装毛主席语录脸颊涨得红红的,显得更加俏丽。她侧着身,她的脸颊非常丰满,长着一些少女所特有的茸毛,鼻子端正,耳朵上穿了小孔,她回头一笑,她的微圆的脸,她的一双睫毛长长的墨黑的大眼睛,妩媚动人。她这么美,难怪那么多小伙冲她而来。我看着她心儿跳个不停。
但是,我极力克制自己,把许许多多话儿埋藏心底.
收工了,我同各大队男女青年一同在公社又新排练舞剧《白毛女》。王书记把我叫去办公室要我好生照顾好秀花,并拍着我肩说:“公社要准备选拔年轻干部。”当我与夏寒排到《山洞里遇喜儿》那场时,我看着满头白发的夏寒眼泪禁不住滚了出來。这时我见坐在对面的秀花盯着我嘴里不知嘀咕啥?完后我开玩笑逗夏寒说:“其实王大春这角色应你找那个小伙同你演才合适。”我说到这儿,夏寒瞪我一眼,说了声莫名其妙扬长而去。
五四青年节那晚,公社人山人海,就连县革委会主任也来观看了。音乐一起,在“北风哪个吹”的乐曲中,夏寒穿着芭蕾舞鞋出场了,台上掌声连连响起。我扮王大春,捧着一包面粉双手送到她手心时,台下又响起阵阵掌声。演完后我约她去河边,她冷冷一笑拒绝了。那一夜,正因我的情绪不好,竟然有一种强烈的冲动去喝几杯烈性的酒,试着想要麻醉自己的神经,找寻一种久违了的感觉。尽管意识依然清醒,尽管一再掩饰,然而细心的她笫二天还是发现了,竟然哭着质问我:“方浩,你喝了多少酒?”我说没有喝啊!她便凑到我跟前非要闻我口中的酒味,没有办法只得说喝了一点点,但是她一个劲地哭着扑打我,那样的悲哀那样的难过。我才明白,我错了,她眼里的母亲怎样喝酒?在她的记忆里也……
有过这样的场景,她的母亲一向是在被批斗后回家喝酒,她的母亲如水一般清澈纯静,在她的眼里她的母亲就应是那种最美最美的,恍若不染这人间的尘埃。
十岁的夏寒,却心中有了这么多的牵念,倒是让她自形惭愧了,也正因上次她的一场大病她便暗暗入了心,以为她的年纪不会去在意这些,然而那日母亲去药店买了好多的药回来,她看到了,却一副悲哀的模样跑过来,眼看着就要哭了,她说:“妈妈,你得了什么病了?母亲说没有啊,她说那你为什么买那么多的药,她说全是些日常用的,没什么呀。然而她还是满脸的不放心,拿起说明书一一看起来,她的喜怒那么牵动着她,只要稍有不高兴她就问:“妈妈你怎样了?不舒服了?”于此,她的心生生被揪了起来,母亲双眼望着她说:“女儿,你真的长大了。”
她的心开始疼了,为她的亲人,为她所爱的人,或许人生就是这样吧,她疼着她爱的人,她爱的人也疼着她,生生世世就这样轮回着,她从自己童年的记忆里走出,原来她已长大,而看着长大的女儿她母亲又在女儿的童年里撒下许多故事的种子,光阴荏苒,就这样演绎着,延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