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人生
　　
　　 一
　　
　　 盟妇幼保健院的大厅里，李清河扶着步履蹒跚的耿秀梅从检查室走了出来，他们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不知道是怕地面滑摔倒，还是怕走得快了惊动了腹中胎儿。
　　 “都说别生了，你非要生，这罪受的，看着就心疼。”李清河左手搀扶着耿秀梅的胳膊，右手伸出来抚着她的孕肚眉头微皱说道。
　　 “有你这样当爹的呢？等孩子长大我就给他们告状，就说你不喜欢他们来到这个世界，更不喜欢他们！”耿秀梅看着自己逐渐隆起的肚子微笑着说道。
　　 “天地良心，我哪有不喜欢他们呀，我是看着你受罪心里过意不去，却又替不了你。这才六个月，还有三四个月，到时候你的肚子就更大了，身体更重了。还好伏天快过去了，这要是早怀孕三个月，一个夏天还不把你折腾的脱一层皮！”李清河心有余悸地说道，“怀一个就行了，你还一下子怀了两个，幸好第一胎是个小棉袄，这要是生三个愣头小子，楼房也得被他们跳塌了。”
　　 “这不显得你有能耐嘛！”耿秀梅挺着大肚子说着，脸上却挂满了幸福的微笑，“闺女快开学了，一会儿你把我送回家，去补习班接上咱闺女去麦当劳吧，女儿早就想去麦当劳玩了。”
　　 “好，都听你的！”李清河笑着说道，目光却向着远处看了一眼，浑不在意幸福满满地搀扶着妻子走出了盟妇幼保健院。
　　 远处站着的齐振国却是五味杂陈。耿秀梅被李清河扶着从检查室出来他就看到了，耿秀梅夫妻俩脸上幸福的微笑他也看到了，只是呆呆地看着，直到看着那两个人走出了大门外，消失在他的视线内。
　　 “爸爸，咱们走吧，再晚了我就误了补课了！”齐振国的儿子看着爸爸在发呆，他晃了晃父亲的手说道。
　　 “好，咱们走！”齐振国说着牵着儿子的手也往出走，到了盟妇幼大楼外面的的停车场，他打开车门，和儿子上了车，然后向儿子暑假补习班驶去。
　　 “我刚看到齐振国了，他带着儿子，应该是给孩子打防疫针去了！”回到家，李清河扶着耿秀梅坐在床上，给她倒了一杯蜂蜜水，然后说道。
　　 “你倒眼亮，咱关心他干啥？你从冰柜把我切的肉馅拿出来，下午咱们包饺子。一会儿接了女儿千万记得带她去麦当劳，要么明天你在矿上，她又开始磨我了，我哪有精力带她出去玩。”耿秀梅说着，喝了点水，就躺下了。
　　 “我哪有时间关心他，就是无意中看到了，当时他也正在那里看着咱俩。”李清河笑了笑说道，“对了，我让我娘来伺候你吧，你这身子一天比一天重，再有个闪失后悔可来不及了。”
　　 “别了，我还能坚持。眼下村里到了秋收季节了，你让娘来了，爹自己收秋，回家连一口顺口饭都吃不上，再闹点病就是咱们的罪过了。我还能坚持一个月没问题，等秋收完了再让爹和娘都过来，反正房子也够住。”这一遭走的，耿秀梅有点累了，她躺在床上闭着眼说道。
　　 “也好，反正我上一天一夜就能休息一天一夜，我把饭菜给你买好了，你也不用下楼，不舒服了就给清莲打电话，她说只要你有事，她随时都可以请假过来。”李清河在锗矿烧锅炉，属于合同工，他们上班都是上一天一夜休息一天一夜，两个人轮班烧一个锅炉。他的妹妹李青莲在一家做土豆粉条的小作坊打工，因为今年嫂子怀了双胞胎，哥哥又不能一直在家，所以她和小作坊的老板打了招呼，只要是嫂子打电话有事，她就得丢下手里的活去照顾嫂子。由于李青莲在这家小作坊干了好几年了，和老板老板娘相处得也挺好，所以老板很爽快地答应她了。
　　
　　 二
　　
　　 李清河收拾利索就骑着电动自行车接女儿去了，耿秀梅躺在床上却难以入睡。齐振国这个名字，在她家也算个禁忌，缘何李清河今天又提起，耿秀梅也不去想，这么多年过去了，过去的一些事她早已不在意了，可是今天李清河说起来，耿秀梅的心里还是有些膈应，思绪却不由得再次回到高中刚毕业的时光……
　　 耿秀梅家和齐振国家住的是邻居，齐振国比耿秀梅大一岁，小时候他们经常在一起玩耍。耿秀梅家里是兄妹三人，她有一个哥哥，还有一个妹妹。齐振国家是弟兄三个，齐振国排行老三，是家里的老幺。
　　 到了上学的年龄，齐振国虽然比耿秀梅大一岁，但是齐振国的生日在农历冬月，而耿秀梅的生日是端午刚过，所以在阳历上，他俩是同一年上小学，直至初中毕业，当然，到了初中两个人就不在一个班级了，他们仍然是同路走着上学放学，尤其是上晚自习，他俩都是相跟着。两家大人私下也在盘算着，等两个孩子长大了，俩家可以结为儿女亲家。
　　 耿秀梅初中毕业就考上了高中，而齐振国没考高中，他的目标是初中中专。耿秀梅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就回家了，那时候齐振国已经在初三补习了三年，却还是没考上中专。
　　 那年夏天，齐振国的父母担心村子里的好姑娘都有对象了，又担心他家齐振国娶不上媳妇，那时齐振国的大哥刚刚结婚成家，他二哥也订婚了，还没有结婚。齐振国父母找了耿秀梅的父母，商量着耿秀梅和齐振国的婚事。耿秀梅的父母也没意见，邻居这么多年了，也没红过脸，两家相处得还算不错。两家大人分别和耿秀梅、齐振国商量后就给他俩订婚了。
　　 齐振国虽然订婚了，可还是不甘心，还想继续补习一年，耿秀梅也表示支持他的决定。就这样，九月学校开学，齐振国又去学校补习了。
　　 也是赶得机会好，那年正好高校和中专院校扩招，齐振国不负众望，考上了地质学校。本来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可是就在齐振国读中专第二年那年寒假，齐振国竟然提出了退婚，原因是他和他们村村长家的姑娘姜海霞好上了。
　　 要说姜海霞，那也是村子里的风云人物，她比齐振国小三岁，初中毕业就不上学了，去呼市打工去了。也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姜海霞知道了齐振国在呼市上学，仗着老乡关系，经常去找齐振国，都说，女追男隔层纱，姜海霞和齐振国没多长时间就厮混在一起。这也是齐振国后来和耿秀梅说的，他和姜海霞已经突破了男女关系最后一步，所以他逼不得已寒假回来和耿秀梅退婚。
　　 订婚两年半又退了婚，耿秀梅那时已经二十三岁了，成了村里的“老”姑娘。像她这样年龄没订婚甚至没结婚的已经不多了，有些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已经生小孩了。那时候，李清河正在盟里打工，好几年没回家，一直没订媳妇。李清河还比耿秀梅小一岁，但是耿秀梅在村里的名声很好，她们家的人性也是村里出了名的好。耿秀梅退婚那年，正好李清河也回家过年了，李清河家相中耿秀梅了，就差媒人说合，过了春节，李清河就和耿秀梅订婚了，订婚之后，耿秀梅和李清河一起来到了盟里，开始了打工生涯。
　　 耿秀梅和李清河订婚那年的冬季，耿秀梅怀孕了，两个人回家结了婚，第二年生下一个女儿。那时候计划生育政策很紧，但是生女孩的家庭在女孩六周岁以后还可以生二胎，所以李清河和耿秀梅在他们女儿上小学后，耿秀梅回老家办理了准生证明，再次怀孕，结果怀得还是双胞胎。
　　 这些年，耿秀梅也从村里人口中听说过齐振国。齐振国毕业后分配到了盟里的地质队工作，姜海霞还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只是，在齐振国儿子两岁的时候，姜海霞回村里承包土地种地，结果跟一个南方人跑了，后来回来和齐振国离了婚。
　　 这几年齐振国自己带着儿子，姜海霞跟着那个南方人回到南方，才知道那个男人有自己的家庭，并没有离婚。姜海霞那时候已经又怀孕了，又生了一个儿子，那个男的去母留子，把姜海霞赶出来了。姜海霞又回到市里，想和齐振国复婚，具体什么情况耿秀梅也没太多关注。
　　
　　 三
　　
　　 就在耿秀梅脑海里一幕幕过着往事的同时，齐振国也在留恋着曾经的拥有。他以为都过去了，今天再见到挺着肚子的耿秀梅，内心却都过不去了，入潮水般翻滚着。
　　 还真让李清河猜到了，齐振国确实是给儿子打防疫针去了。本来孩子们打防疫针是学校统一办理了，可是前些天学校组织打防疫针，齐振国的儿子正感冒在家，所以就错过了。今天齐振国和单位领导打了招呼，同时也趁着儿子的补习班还不到上课时间，他带着儿子来盟妇幼保健院打防疫针。
　　 把儿子送到暑假补习班，当然他儿子所在的补习班和耿秀梅的女儿所在的补习班不是一个补习班。看着儿子进了补习班，他并没有去单位，也就两个小时，一会儿子道中午下课他正好再把儿子接回去，所以他把车停在补习班不远处一个阴凉地方，思绪在想着这几年一桩桩一件件的往事。原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两个人现在形同陌路，原本相容相亲的两个家庭现在相对无言，甚至横眉冷对，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当年在学校，是他没经住诱惑，跟着姜海霞回出租屋，和姜海霞上了床，回了家退婚的时候，他后悔了，可是已经没有退路了，只好退婚。姜海霞是个闲不住的主，在呼市的时候还算老实，和他过了两年平静的日子，虽然那时候他们没有领结婚证，但是早早就同居了。
　　 分配工作回到盟里，他们领了结婚证。齐振国本来想着不办酒席了，可是姜海霞父亲毕竟是村长，也好面子，在村子里大办酒席。她家面子算是挣足了，女婿是吃国家饭的正经上班人，可是耿秀梅一家人却是憋气带搓火，和齐振国家都快水火不容了。
　　 齐振国他们办酒席的时候，姜海霞已经怀孕了，他们结婚七个多月，姜海霞生了一个儿子，然后就在家抚养孩子。本来是皆大欢喜的事情，姜海霞却耐不住寂寞，竟然和同一单元里住着的齐振国单位的一个同事勾搭上了，而且他的那个同事已经四十多岁了，这让齐振国很没面子，夫妻俩每天都在吵架与打架中度过，谁也不让着谁，却把孩子吓得胆子很小，总是睡到半夜里哭醒。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姜海霞和齐振国那位同事苟且的事情很快就传开了，齐振国在单位被人诟病，整个地质小区的人们都在议论着这件事，到后来姜海霞也觉得没有面子，就把孩子丢给齐振国，买票坐车回老家承包土地种地去了。让齐振国没想到的是姜海霞回去后不久竟然和一个也在村里承包土地的南方人又勾搭在一起，跟着人家跑了。半年后再回来和他办理了离婚手续，幸好把孩子留给他了，从此齐振国和儿子相依为命过日子。
　　 好景不长，姜海霞在他们离婚后一年的时间又回来了，每天来家里找他，或者去幼儿园门口堵儿子，把他儿子吓得哇哇大哭。
　　 复婚？不可能，这样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齐振国即使后半辈子打光棍也不会让她再进家门。姜海霞看到齐振国是铁了心不和她复婚了，也不再去找儿子了。但是姜海霞并没有远离，又和当初齐振国的那个同事搞在了一起，还把人家家庭搞散了。如果不是怕父母为他担心，如果不是为了孩子不再颠簸流离，他真的想把工作辞了，离开那个小区，抑或是离开这个城市。
　　 他知道耿秀梅嫁给了李清河，他知道他们都在这个城市，他知道耿秀梅生了一个女孩，今天再看到耿秀梅，挺着一个大肚子，看样子是快生了，尤其是李清河和耿秀梅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齐振国后悔了，可是后悔又有什么用？这个结果不是他自己作的吗！原本那样幸福的家庭应该属于他，却被他给作没了，让他的家人也跟着抬不起头来！
　　 思绪翻滚着，来回就是那些事情，以至于成了齐振国的心病，儿子自己开车门上了车，然后又关上车门，他才缓过神来，已经中午了，这一天天难捱的日子，如果没有孩子，他都不知道怎么过下去了。有人给他介绍女人，大都是二婚的，或者是男人去世的，大都是带着孩子，他不敢再走一步了，他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女人，他已然是这样了，不能再让孩子跟着他受了委屈。不去想了，回家，继续他父子俩的生活吧！
　　
　　 四
　　
　　 李清河接上女儿去了麦当劳，陪着女儿在娱乐区域玩了一会儿，等孩子玩得有些累了，已经中午了，大厅里坐满了人，已经没有空桌子了。他和女儿商量，买了一个全家桶，中午一家人垫补一口，就不做饭了，晚上包饺子。回到家，耿秀梅正在睡觉，李清河父女俩声音很轻，还是把耿秀梅吵醒了。
　　 耿秀梅虽然身子重，但是睡觉很轻，白天有点动静、晚上有点光亮她都会被惊醒。好在这两个月一直没去上班，就在家里养胎了，只要有时间她就可以眯一会儿，就顶睡觉了。
　　 “出来吃一个汉堡，中午就不做饭了，下午送了孩子去舞蹈班我就包饺子。”李清河进屋扶着耿秀梅起来，帮她穿上鞋，然后又搀扶她出了卧室，来到餐厅。
　　 “我不想吃汉堡，突然想吃方便面了，家里的方便面也吃完了，你出去再买几包，我这两天吃不多，还饿的快，就想煮一碗方便面，再打一个荷包蛋。其实就是想吃点软乎的，喝点汤。”耿秀梅在餐桌旁坐下来，把餐桌上的麦当劳全家桶推得远远的，看着就不香。
　　 李清河下楼买了几包康师傅方便面回来煮了，他也想吃点稀的，虽然说汉堡鸡翅都挺稀罕，也很少吃，但是他们已经习惯了，吃点面喝点汤觉得舒服。
　　 下午李清河把女儿送去舞蹈班，回来就开始和面做馅儿，和了一大盆白面团，拌了一小盆饺馅儿。包完一小盆羊肉大葱馅儿，一共包了一百二十多个饺子，留在外面四十多个饺子晚上煮着吃，其他的饺子都冻到冰柜里了。还剩两块白面团，李清河又擀成细面条也都冻起来了，这其中耿秀梅也就包了三十多个饺子就坐不住了，她在客厅餐厅来回溜达着陪着李清河聊了一会儿天，就又去睡觉去了。
　　 晚上李清河接回来女儿，煮了饺子，草草吃了一些水饺，交代耿秀梅尽量少吃方便面，想吃面条就煮冰柜里的冻面条，就连做卤子的肉丝他都切好放在冰柜里了。李清河急着去上班了，最近他们都是晚上交替换班，早上因为接送人单位的通勤车曾经有几次堵车导致一车人上班迟到，所以锅炉房把交替换班改在了晚上。
　　 老公去上班了，女儿安静地在自己的屋子里写作业，耿秀梅收拾了餐桌，慢慢地洗了锅碗瓢盆。她打开冰柜，面带微笑看着里面几个不锈钢托盘满满地摆放着饺子、面条。
　　 这就是生活，她又想起了齐振国，如果自己嫁给齐振国，他会这样的照顾自己吗？答案是肯定不会！她了解齐振国，从小在家就是老幺，被家里人惯的什么都不会做。现在也许因为老婆和他离婚，他独自养活儿子什么也会做了，但那是生活所迫，如果自己和齐振国结了婚过日子，齐振国在家绝对是油瓶倒了也不会扶。幸好，齐振国现在在她这里就是一个名字，在她的心里，在她的生活里已经掀不起任何的波澜了！
　　 什么是幸福？就是她现在的样子，女儿乖巧听话，丈夫温柔体贴，这就够了，哪里还有时间去想别人的生活如何！刚订婚那段时间，她总觉得自己过得是错位的人生，经过这些年，她也释然了，生活哪里有什么错位？错位的永远是人们的思维，只要不去胡思乱想，现在的样子就是现实中该有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