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山】春风拂过的夜晚(小小说)
我的病床居于中间。左边病床上是一位男性病人,护理他的是一位是四十多岁的男人。右边病床上是一位女性病人,护理她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当我进入病房时,看见两位病人面容枯槁,表情痛苦。两位护理坐在床上打盹,看来昨晚为了照顾病人,没有休息好。
听到响动,两位护理醒了过来,见中间病床上来了人,赶忙把床上搁的衣服、包之类的东西收拾好拿走,冲我笑了笑。
输完液,我主动与两位护理打招呼,攀谈起来。从交流中得知,男护理叫李大明,护理的是他的父亲。女护理叫张小娟,护理的是她的母亲。两位病人得的都是不治之症。李大明是个独子,在外地一家私营企业打工。张小娟是个独女,自己创业,开了一家文化传媒公司,当总经理。
“那你们都一直在医院里护理吧,老人生了病,护理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我说。
“就是,从外地赶回来都三个多月了,那边老板都催好几次了,说再不过去上班就要开除我,可爸爸这情况,我怎么走得开呢,我也请不起护工,有什么办法。”李大明说着,叹了口气。
“我母亲去年冬天入院,现在都春天了。我虽然可以自己决定时间,也请得起护工,但还是想自己亲自护理。”张小娟说着,没有叹气,但明显感觉得到话语间的疲惫。
到了晚上十一点多,两位病人不停地呻吟,李大明的父亲甚至大叫起来。李大明赶忙按呼叫铃,护土赶来,给病人打了止痛针,病人的疼痛减轻了些,声音小了点,但仍然大口地喘气。这时,我听见李大明小声问护士:“估计还要好久才走啊,我成天呆在这里,班没法上,儿子也没法照顾。”
“这是什么话?什么还要好久走?这怎么说得清楚?当儿子的能这样想吗?”护士白了李大明一眼,到了其他病房。
这时,张小娟突然“啊”了一声。她的母亲下消化道出血,从垫着的纸巾中渗透出来,流到了床上。张小娟手忙脚乱,一手扶她母亲起来,一手准备收拾床上的纸巾。我见状,翻身起来,帮张小娟扶住她母亲。“我要扶她上厕所去清洗。”张小娟说着,一手端着盆子,一手扶住她母亲,向室内的卫生间走去。
可能是病人身体没力气,扶着有些沉重,还没到门口,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上。我赶紧过去,和张小娟一起扶住她母亲。
“你一个人没法,我和你一起扶你母亲进去吧。”我对张小娟说。
“这样,这样好吗?怎么好意思麻烦你。”张小娟说。
“没事的,她是老人,更是病人。在需要帮助的病人面前,没有什么顾忌,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我说。
我和张小娟一起扶着她的母亲进到卫生间。张小娟给她母亲清洗。我见卫生间的窗子开着,便脸向窗外,正好看到城市的夜景。
夜无疆,夜未央。公路上偶有几辆车疾驶而过,不见行人,只见夜风吹过行道树,向左向右微拂,万家灯火或明或暗,但仍不失阑珊。我感觉,城市的春天是美好的,这个夜晚也有太多无言的沉醉。
从卫生间出来,李大明已经把张小娟母亲床上的纸巾收拾好,换上了备用的干净床单。“这几个月,我们两人都是这样,你帮我我帮你的。”李大明说,“没想到你一个新来的,文质彬彬的人,还能这样帮忙。”
“谢谢你了。”张小娟把她母亲安顿到床上后,对我投来一丝感激的眼神。“我母亲当年住院时,也是这个情况,我经历过,同病房的人也帮助过。”我平静地说。
这样的夜晚过去了五天。两个护理的人,一个轻病不需要护理也帮助护理重病人的人,在同一个时空相濡以沫,没有相淡相忘于尘世。
五天后,我出院。由于出院后工作忙,半个月后一个周五的下午才去办理医保报账手续。没想到,李大明和张小娟也同时出现在医保大厅。他(她)们的父亲母亲都在几天前永远地离开了。他(们)办完了后事,也来报账。
待一切办妥,张小娟和李大明都对我说:“李大哥,在医院时感谢你,不嫌弃的话,晚上我们请你吃个饭吧。”我说:“也算人生有缘,那就再聚聚吧,不过,我请你们。”
张小娟叫来了她读初中的女儿,李大明叫来了他读初中的儿子。依然五个人,在一个小小的川菜馆,吃着饭,喝着酒,话题还是说到了住院护理的经历和父母亲的离去。
见张小娟和李大明有些伤感,我安慰道:“你们已经尽到你们的心意了,我都看在眼里了。对父母亲的最后一程,儿女能陪伴护理到终,能端端屎尿盆,就像他(她)们为我们小时候那样,何尝不是一种慰藉?没有愧疚,没有遗憾,是最好的。其实,现今,还有些人,没有做到那样,或没有机会做到那样。”
李大明说:“说心里话,那几个月,我真的快坚持不住了,有时甚至想,爸爸的病反正治不好,能早点走吗?因为,我还要早点去上班,挣钱养我的儿子。”说着,看了他儿子一眼。张小娟为女儿碗里夹了一筷子菜,伤感地对她女儿说:“女儿,知道吗,你妈妈已经没有妈妈了。”
李大明的儿子怔怔地望着李大明,张小娟的女儿怔怔地望着张小娟,灯光映照着他(她)们似懂非懂的脸。
听着这两句如夜空样深邃,又如春风样温馨,值得咀嚼、回味半生的话,我差点潸然泪下。
走出饭馆,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沾衣欲湿。有风吹过,拂面不寒。(发表于《巴中日报》2025年9月13日“字水”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