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一
　　 “我死的冤啊！……”
　　 “我也死的冤啊！！……”
　　 “我死的更怨啊！！！……”
　　 三个声音，三个最后的向天呐喊！这一刻，天地俱寂虫趴下风停息。这一瞬间，风停云住，鸟栖花闭，四下俱寂，恍若真空，更高处一片云彩，遮住了阳光。
　　 过了片刻，有风开始动起来。鸟随风动，周围的万物纷纷迫不及待地发出询问，怎么啦？怎么啦？到底怎么啦？依旧是嘤嘤泣泣的声音：
　　 “我们死了……”
　　 “我们被人给害死了……”
　　 “我们被人给投毒毒死了……”
　　 喜鹊、麻雀、微风、包括地上的蟋蟀、蚯蚓和小草、杂花等等，都在七嘴八舌地发出询问的声音：“这是谁啊？先别哭叫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从它们的根须下面，一个迟缓沉重的声音幽幽地从地底下传出：“不遭人妒是庸才啊！”
　　 “谁？”葡萄树问。
　　 “我！你们的前辈，梧桐树。这件事还是我来说吧。”沉闷的声音顿了一下，接着说，“这三棵树，葡萄树，白玉兰树和黄风铃花树，它们都已成年开花结果两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下药给毒死了！”
　　 有喜鹊又问：“你是谁？”
　　 “我是它们的前辈，原是一棵梧桐树。你们这些后来的不知道我，你们的前辈都知道我。我也已经死了五六年了。唉，说来话长啊。在这南楼和北楼中间原来就是一个小广场，没有小花坛。你们看到3楼1号了没有？那家的男主人公是个工人，但是呢，却过着花花公子的生活。养了聊鹩哥画眉等名贵的鸟十几笼，他是为了养鸟挂鸟，然后在这个平地上挖坑把还是小树苗的我给栽在了上面。我不知道他的名字，看他养了十几笼鸟，家里还养了各种花草二十多盆，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假纨绔’，他很对得起我。给我灌水施肥，然后精心地看护着我，我迅速的长大了。一年四季有三个季节，他天天把鸟笼子挂在我的枝上。南楼和北楼的退休人员呢，也愿意在树下呢聊天打扑克下象棋玩。”
　　 “不过也有一些坏人。别看这些住户一个个住得好，穿得好，吃得好，可办起事来，真的是白瞎了！大早起来活动身体，扒着我的枝子死命地摇晃，使劲地往我身上踹，完后再咳几声几口浓痰又吐到我的身上，恶心死我了啊！等我长到了4层楼高，发现北楼这边有个好人，听这些住户都管它叫行美。行美每天早上起来第一眼看见我都会说一句：你好啊梧桐！哎呀，每天听到他的问候，象大清早的露水，让我每一片叶子都感到舒展！有一次一个美女路过这里，看到我全身上下正开满了粉色的花朵，她还停下来请一楼的老郑帮助给她拍了好几张照片。住在四楼的行美还专门写了文章来赞美我开的梧桐花……”
　　 “你怎么知道他写文章？”黄风铃树问。
　　 “风告诉我的。就这样过了好几年，结果自来水施工队来给南北楼换水管，那些工人收工前清洗身体后的带着洗涤剂的脏水，全都泼到我的树根下，我是被这些化学脏水烧死的，很疼很惨的啊！我算是意外之死，工人虽无心，但是也不值得原谅！三棵小树，我是不是死的也很冤啊！刚开始发现我快不行了的时候，假纨绔找来植物医生给我打针，买来猪骨头埋在我的身下给我补充营养，实在是那些工人把我伤的太狠，伤的太重，假纨绔想尽办法也没有把我救活。我死了以后，社区安排人把我的树干枯枝都给挖走了。小花坛空了一年多，假纨绔才又重新栽种了葡萄树、白玉兰和黄玲花。这才有了你们这三棵树，知道吗？”
　　 白玉兰说：“我说怎么往下走的时候遇到阻挡，我没有看清是你。”
　　 黄风铃也说：“我在往下走的时候还遇到了骨头，还以为是有死人呢。”
　　 梧桐说：“你们啊，真没见识，人骨头能有那么小吗？那是猪骨头，是那个假纨绔埋在地里给我补充营养的，我是被化学物质摧残的虚不受补，结果终于一命呜呼了！我的树魂早就走了，因为我的根子扎得比较深，地里往下最少也有八九米，社区环卫只把地下浅表的根子挖走了，地底下的根子根本就没法处理，我才能有一丝的残魂留了下来。今天出来说完话，我也差不多就彻底玩完了。”
　　
　　 二
　　 喜鹊问：“你说了这么多，还没有说它哥仨是怎么死的呢？”
　　 梧桐道：“这哥仨是被人毒死的，因为花开的好看；因为葡萄结了果实，被人眼气。假纨绔看得紧，不让人采摘，结果就被人给惦记上了，趁着大家都不注意，就投毒杀树。具体是什么人干的，我在地下太深，没有注意到。”
　　 葡萄树说：“我们仨也没有注意到是谁下的毒。花开、结果的那个时间段里，每天都有好多人来围观，还有人来拍照。西面那个幼儿园，每天二三十个大人来接孩子，基本上都会领孩子过来玩上一个小时再回家。人太多，我们就没有注意。关键是他们下的毒不是马上见效的……”
　　 白玉兰接着说：“他们是算计好了，下午把毒药像扔碎片一样扔到我们树根地上，当晚就下大雨，雨水把毒药融化流进我们的体内…….”
　　 黄风铃也紧跟着说：“我看过最少有两个人，一个是奶奶辈的，一个是爸爸辈的，往花坛里面扔过东西，是不是毒药我就不知道了。”
　　 底下的蚯蚓冒个头出来，说：“我有两个兄弟，还有几个蟋蟀也都被毒死了，我们在花坛边上的，离树根远才躲过了毒手。”
　　 喜鹊，麻雀，鸽子，风，草，野花，几乎异口同声地说：“这些人怎么会这么坏啊！”
　　 三个冤死的树魂哭哭啼啼地齐声说：“说的是啊！这些人怎么会这么坏啊！除了假纨绔和行美对我们好，别人都不把我们当回事，我们死的冤啊！……”
　　 梧桐有点儿不耐烦的说：“行了，不要哭了。你们那还是太年轻了，还是太不了解人了。我借用一句人的话来说，就是但凡等到你开出好看花、你结出好吃果子的那一天，你就有了原罪！因为你的花，你的果，都不是属于我的！所以，我就要毁了你。现在大家都想一想，除了风，咱们树、草、木、鸟、雀、虫哪一个没有被人伤害过？我们又不是今天第一天才知道人是这么坏的！”
　　 白玉兰怯生生地说：“我知道一个。去年我第一次开花的时候，别提心里有多高兴了！我终于也成了一个花大姐了，没等我自己欣赏够就被人给摘走了。他们拿回家就那么随便插在装了自来水的酒瓶子上，放在朝阳的窗台上，没有三天，我的花就死了，然后，他们把花从酒瓶子上拔下来，顺手开窗扔到了外面地上，走道的人你踩几脚它踩几脚，没出两天，就在我眼皮底下变成了泥。”
　　
　　 三
　　 梧桐摆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说：“你那才从哪到哪！看见西边那个木台了吗？”十米外的小广场中间有个挺大的木台，上面正有四五个小孩在玩耍，三个大人坐在边上说着话。梧桐继续说，“那个地方原来是个大井，整个这片住宅区原来都是一片菜地，大井是用来浇地的。后来这片地方被征用盖了住宅小区，这口大井就盖上了井盖儿。周围居民都要求每天早上来打一些井水回家洗衣服冲厕所……”
　　 小鸟问：“它们家里没有水吗？”
　　 梧桐道：“有啊，不是怕花钱嘛！社区就把看大井的权力交给了南楼3单元1楼1号的老张头。要求老张头每天早上六点到七点打开井盖儿，看着邻居来打水。开始大家打水打的都挺好的，后来为了点小事，北楼3楼1号的老贾头和老张头吵吵了起来。有一天早上老贾头老两口子拎了两个大水桶下来打水，眼看到了七点老张头，等到最后一个人打完水就要关井盖儿，老贾头两口子离了20多米远，就喊等一会儿等一会儿，老张头头也没回的，把井给锁上了。老贾两口子走到跟前儿，气急败坏。老张头一口咬定我是按照社区规定走的，7点整准时锁井，说完，头也不回的回家去了，老贾把老贾头两口子气得够呛，也没办法拎着两个空桶又回家了。后来你们猜怎么着？”
　　 喜鹊和小鸟异口同声地说：“后来两家打起来了吧？”
　　 梧桐道：“错！两家打起来还好呢，不知道谁以老贾头两口子的名义向市政府写了一封举报信，说是周围居民私自盗用地下水。市里有专门的水源办公室，立马派人下来检查，发现情况属实，当即就把大井盖给焊死了！这件事情的整个经过我是从头看到尾。这就是，我用不到的，谁也别想用！”
　　 葡萄树问道：“你说有人假冒老贾头，难道不是他们？”
　　 梧桐继续说：“我开始也以为是他们两口子呢，夏天都开门开窗，从他家经过的穿堂风听到老两口子在家破口大骂，什么难听骂什么，诅咒写举报信的人出门叫车撞死，下楼滚台阶摔死，小风听到后转来告诉我，我这才知道不是他两口干的。你们说这人多坏啊！人泼脏水能害死我，这人泼人也一样啊。”
　　
　　 四
　　 蚯蚓从土里探出个头来，说：“比起摘花杀树，这也不算是多坏啊？”
　　 梧桐鄙视地说：“你啊，就是见识太少，摘花杀树是针对我们的，我说的这些坏都是它们自己人互相使坏，背后下毒手的，人对我们不客气，对他们自己也一样不客气！人心啊，反正我活了十二年没有搞懂一点点。”
　　 说着它陷入回忆中：“当年是为了养鸟挂鸟笼子种下了我，我一年年长大，看着前后两栋楼和小广场上人来人往的，多数时候人是不搭理我的，我就静静地看着它们演戏。”
　　 “北楼最东边四楼的小哥喝酒瘫在家里，晚上抽烟，结果着火把自己烧死了，第二年亲妈也死了，这家就剩下寡妇媳妇和离婚的姑娘了。和他家正对的南楼东边四楼住户，那大老爷们天天站在自家窗帘后面朝寡妇家张望。我那个时候，已经长得高大威猛，最顶上的叶子已经有四层楼高了，所以，他每天趴窗偷偷窥探寡妇和女儿，我都看得清清楚楚的。”
　　 众鸟树虫齐声说：“太不要脸了！”
　　 梧桐接着说：“还有更无语的呢。有一年夏天假纨绔和朋友在我树荫底下下象棋，在北楼后面的楼有个岁数不小的男人姓吴，他养了一条泰迪狗，准备去宠物园配种。结果看见人哥俩在下棋他也不走了，坐在边上咋咋呼呼叫的比谁都响，泰迪狗被他放在一边，结果跑来一条流浪狗，这俩小家伙就在老吴身后没羞没臊搞到一起了。等假纨绔下完棋收拾东西往家走，老吴才想起他的小泰迪，发现已经和流浪狗交配完了，气的手脚唇都颤颤了，脸也涨得通红。第二天我听假纨绔在我树下和人聊天说那个老吴往家走，刚走到楼门口一头栽地上活活气死了。自己能把自己给气死了，嗨，这都是人干的事啊。”
　　 喜鹊说：“我原来的窝，是建在前面马路边的大杨树上，六七层楼高。楼下有个饭馆，就因为大杨树挡了他家门口招牌，饭馆老板的妈天天半夜烧一大壶开水，浇到树根下，联系浇了37天，把大杨树给烫死了。城管抓住老太太开始说是要从严处理，结果人家里有实力，交了三千块钱罚款了事了。调查人员的对话，都被风给听到，风听完就告诉我了。那个树正好37年树龄。”
　　 葡萄树说：“我比它俩成熟的早，虽然没有梧桐大哥看得多，也是看了不少人的事。前年的三伏天，天气非常闷热，梧桐哥说的那个种下我们的人，还从家里给我们浇灌鱼缸里面的养鱼水。他晚上在家里睡不着觉，下楼就在我们旁边搭了一个帐篷在里面睡觉，第二天早晨发现，帐篷的西侧有个一尺多长的大口子，五千块钱新买的手机被偷走了。”
　　 梧桐接着说：“偷个手机都是小事了。在咱们眼前这栋北楼后面东侧有个大墙，那个墙根曾经被扔过一个小男孩的尸体，现在说来是十多年前发生的事了。天黑几个外来打工的孩子在外面玩，父母都是卖菜卖水果的，晚上比白天还忙，有个男人拖着这个小男孩就走，其它孩子赶紧回去叫大人，等到人来了，到处都没有找到小孩和男人，第二天一早，大墙对面的住户一开窗，看见有个小孩躺在墙根树丛中，过去一看，小孩早死了……当年这件事在这个小区谈论了很长时间，风每天都能听到很到消息，听完就来告诉我，时间太久很多话我都忘了。”
　　 小草和地上的几棵藤蔓喇叭花，还有蚯蚓蛐蛐和其它小虫，听完梧桐和几棵树的话，七嘴八舌地说：
　　 “这人真坏啊！”
　　 “怎么连小孩都能杀啊！”
　　 “真的就再没有好人了吗？”
　　 ……
　　
　　 五
　　 梧桐叹道：“也不能说没有好人，假纨绔算一个，北楼的行美算一个，就是好人太少了！我还听喜鹊跟我说过一个人，也是个大好人！这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喜鹊小白，因为它脑门上有撮白毛，我就管它叫小白。那天，它从老远飞过来，气急败坏的样子，落在我的枝上，刚落下就朝着我的身上拉了一大泡屎，那把我给气的、给恶心的完了！我晃着叶子要它滚，它感到不好意思，跟我讲了点心里话。那天它心情不好，追了三个月的心目中的喜鹊公主，结果被另一个公喜鹊给截胡了，两个鹊反过来赶它走，它这泡屎本来是准备喷给公鹊的，为了维护自己在鹊公主心目中的形象忍了，飞到我身上想理顺一下心情，结果忘了控制，一大泡屎全拉到我身上了。它向我道歉了，我也原谅它了。那天下午，它在我身上待了好长时间，跟我讲了很多远处人的事。”
　　 “后来呢？”
　　 “都有什么事？快说给我们听听。”
　　 “后来啊，就是当晚下了一场大雨，雨水帮着我，把鹊屎从我身上给冲洗下去了，大雨又把鹊屎给冲进地里，经过雨水的稀释和分解，进入到了泥里被转化成营养，让我给吸收了。”梧桐努力地回忆着。
　　 “那天我正和喜鹊聊着，两个小麻雀飞过来看它，陪在它的两边，叽叽喳喳叫着，我都听不清楚说些什么。我问喜鹊：你啥时候和小麻雀关系这么好了？喜鹊说在西面大桥底下，有个老头在卖鸟，他在大桥附近住，每天用网子抓麻雀，抓了二十多只麻雀，装在一个小笼子里，拿到大桥下面摆摊卖，围了好多小孩观看，十块钱一个，有个奶奶想给孙子买一只回家玩，又嫌贵，就跟老头讨价还价，来了一个骑自行车的男子，据说是四十多岁，看见老头摆摊卖麻雀，就过来问多钱，完后说我全包了，掏出250块钱递给老头，拿起鸟笼，打开门，把里面的麻雀全都给放跑了！随后他便把鸟笼扔在地上骑车走了。受到惊吓的麻雀，吓得到处乱飞，正好被喜鹊给遇见了，喜鹊就把它们给领到高楼顶上，让它们先休息一下再做打算。小麻雀就因为这个才和喜鹊有了深厚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