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韵】等待(微小说)
连续下了几天的雨,一直没有间歇过。他抬头看了看白雾茫茫的天空。天空中厚厚的银灰色白云,如同压在他心头的大石头,无论怎么使劲,也挪不动。“难道又要白白浪费这日复一日的努力?”他低头看了看脚下的路。脚下的路,已不知道走过了多少遍,那双几个月前刚刚穿上的新皮鞋里,换上去的新鞋垫脚跟处,已被磨出了一个小窝。“都说世间没有白走的路,但,这些日子一直没有停歇,为什么总抵达不到自己想要的春暖花开呢?”他再次抬起头,朝远方望去,自言自语。
远方,已不像恰同学少年时那么清晰,只看见来来往往的车辆,还有行色匆匆的行人。“都跟我一样忙碌,却不晓得是否跟我一样迷茫得找不到方向。”他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不觉中,他走出熟悉的街市,来到距离城镇约几公里的郊区。
正值多风多雨的夏季,许多夏日的往事涌上心头,他不由得想起青葱岁月时学过的古诗词,却怎么也想不起此时此刻,哪一首较适合他此时的心境。刹那间,一阵风拂过,几滴雨滴落在他的脸颊和颈子上,清凉了烦燥。他仿佛看到了三年前,独自游玩平远古镇时的情景。那天,也是夏季,晴朗的天空,突然之间,下起了雨。那自天空滴落下来的雨滴,将眼前的荷塘涂鸦成一幅雨中荷塘,他此时想起了那首宋代欧阳修的《临江仙》(柳外轻雷池上雨):
柳外轻雷池上雨,雨声滴碎荷声。小楼西角断虹明,微澜倚处,待得月华升。燕子飞来窥画栋,玉钩垂下帘旌。凉波不动簟纹平,水精双枕,伴有堕钗横。
记得刚刚参加工作时,父亲经常嘱咐他:“你现在还年轻,有的是机会。只要努力,总会有你出人头地的一天。人啊,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是做时做运,时运还没来,就要耐心等待……”一向孝顺懂事的他,就是因为父亲这句话,在如此一个泛不起波澜、更掀不起惊涛骇浪的单位,坚持了一年又一年。曾经停薪留职去打拼了一段时日。历经风霜雨雪。也领略过鸟语花香,最终因停止办停薪留职,他又回到了原单位上班。
沙发上,静坐。头发花白的他,翻阅着为父亲写的散文《我的父亲》。“这是我家二儿子为我写的文章!”父亲生前时常拿着这篇儿子为他写的文章给老朋友传阅。
“咚咚咚……”他试图砸碎尚未解冻的瘦猪肉的冰块,以此方法解冻,没想到,此举激起了积压在心中的对自己无能的愤慨。
“一个人在家做饭做菜有苦有乐啊!”他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吐着善解人意的烟雾。顷刻,往事如烟雾袅袅升腾:回到单位,经过不懈的努力,他创建了新科室,为单位谱写出一幅幅莺歌燕舞的诗篇,散发出一个创业者应有的清芬。白云苍狗,岁月如梭,一眨眼三十多年的职业生涯在袅袅烟火和喧嚣闹腾中一去不复返,他见证了眼前花开花落和头上的云卷云舒。如今父亲已匆匆驾鹤西去。七十多岁的父亲跟着他跑着追赶旅游观光车的情景,时常在内疚中历历在目。父亲离世后,尽管五十多岁的他终于考得了驾照,然,他感觉自己依旧一事无成。可是他除了等待所谓的时运,别无选择。
等待中,雨一直下,连续下了几天。他仿佛习惯了这种风雨中的彷徨和坚持。他也不知道坚持什么,只是默默中做着这种简单重复。他无所谓大悲,也无所谓大喜,只有麻木和无奈。此时,他想起了那首臧天朔的《站台》,风雨中,哼唱起来:
长长的站台
寂寞的等待
……
我的心
在等待
永远在等待……
“叮铃铃……”手机响了。他拿起手机,接打电话。
“陈老师,你好!你还记得我吗?”电话里响起了那熟悉的北方普通话。
“你……你是青青吗?忘不了的。你还在写作吗?”他似乎想起了多年前那些徜徉在博客里的美好日子。
“我没有写了。我钻进情绪里,出不来。不敢再写了。你呢?还在写作吗?”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似乎想起了二十多年前,那些在文字里遨游的快乐时光。
“我没有别的爱好,还在写,一直坚持着,没停歇过。我写了一部长篇小说,三十多万字,你要看吗?”他说到这里,心底涌动出汩汩酸楚:无尽的等待中,他只能用写作掩盖寂寥。
“发过来,我要保存好。我今天在全民K歌里唱了一首歌,你要听吗?”她说完,发了自己今天唱的一首歌给他。
“我现在上班,不能听。下班回家再听。你唱歌也挺好的。开心就好。”他轻松地说。
“你孩子大学毕业了吧?”她问。
“嗯嗯。你的孩子呢?”提到待业的儿子,他赶紧转移话题。
“还在读大三。”提起女儿,她似乎充满了期待。
聊完了,挂了电话。下班了,他打起伞,走在风雨中。此刻,他的思绪被雨水淋湿了。他继续向家的方向走着。雨越下越大,小小雨伞挡不住风雨。他想起那些被雨水淋湿的梦想,如同路上变成泥泞的花瓣,任凭行色匆匆的人们践踏。
雨还在下,风还在刮。他仍然在路上独行,等待中的独行,独行中的等待……
“喂,老妈,是我。今天你来‘坐板凳’了吗?”媳妇的电话将他自湿漉漉的思绪中拉了回来。自从父亲过世后。母亲每天都来到距离他们住的小区不远的地方“坐板凳”养生健生,今天是他们送生活费的日子,媳妇打电话给母亲,让她老人家来家里吃饭,顺便送生活费给母亲。
他坐电梯下楼接母亲上楼,吃排骨火锅时,特地夹那些容易咀嚼的菜给母亲,毕竟,母亲已经80岁了。看着母亲满头白发,他的内心涌起一阵酸楚。“爸,奶奶会自己夹菜,你不用这样。她自己夹菜,要方便一点,你这样,会让奶奶感到拘束的。”儿子说。
“奶奶老了,手脚不灵活了。”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看了看母亲满头的白发,酸楚和无奈再一次涌上心头。
“爸,你也不再年轻了。”儿子夹了一朵竹荪给身旁的奶奶,看了看对面父亲花白的头发。
下午两点半过了,下午坐好板凳的母亲从小区门口的健身房里打电话过来,这是让他这个做儿子的去接她老人家回家。左手拎着送母亲的面条、米和药品,右手牵着母亲粗糙且有点冰凉的手,想起刷百岁老人抖音给母亲看时,母亲欣慰的笑容,他的心底,再一次掀起对无情岁月的阵阵无奈和酸楚,同时不乏天真烂漫的浓浓的期待。他期待,母亲也能成为百岁老人之一。
“唉,八十岁了,我可能只有天天的日子了吧。你外婆六十岁就走的……”母亲满脸皱纹的脸上泛起佯装出来的轻松,对身边的他说。
“不会的,现在的医疗条件和生活条件,都胜过从前——你会长寿的,妈,就像抖音上的那些长寿老人。”头发花白的他,看着白发苍苍、身躯变得更矮、步履蹒跚的母亲,右手紧紧地捏住她充满老茧的手,生怕她再一次摔倒。
“人老了,就是没用。那一次摔倒,就是出去散步时,不小心跌倒的。当时,没有人敢扶起我,还是我勉强挣扎着起来的。唉……人老了,就是没用。”母亲故作轻松地笑着。
他顿时想起,母亲前段时间告诉他,在家里踩滑,不小心跌倒。还是他带母亲去医院检查、照CT、买药。还好,没有骨折,只是软组织损伤。他明白,是母亲怕他担心,才没有说实话。
“我明年借钱,也要把车买了。”回到家的他,自言自语。
正在贴面膜的媳妇看了她一眼,说:“借钱买车?借了怎么还?”
“按揭贷款买车。我还年轻,慢慢还嘛!”说到这里,他内心掠过一股欣慰,“我清楚,母亲八十岁了,等不了我大富大贵尽孝,只能在如此艰难时期,尽微薄之力尽孝。有了车,我就可以利用业余时间接送母亲到老年健身房锻炼,还可以开车陪母亲散步。”
他说完,看了看贴着面膜打着盹的媳妇身旁的绿植。倚窗,伫立,凝神。一阵风吹过,吹来阵阵雨滴,滋润着这段时日的枯萎。静静发呆的桂花树、幸福树们叶子簌簌作响。
“看来天气预报也有不准的时候,天有不测风云,真的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啊!有的人有的事可以等待,有的人有的事又不能等待!”看着手机天气预报显示的“多云”,看着镜中不显老的自己,想起八十岁的母亲,他若有所思,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