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罗和西贝扯淡的时候，我想起了玛德琳蛋糕和那本《追忆似水年华》的书。
　　 “在很长一段时期里，我都是早早就躺下了。”普鲁斯特写在《追忆似水年华》的第一句话。
　　 岁月静好，寂寞如雪。雪飘落得安静无声……一杯茶，一碟玛德琳蛋糕，一个飘雪的下午。那个法国人普鲁斯特，关于那个下午蘸茶食用的场景描写成为文学经典，象征通过味觉唤醒记忆的体验。‌‌
　　 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中写道：“真正的天堂，是我们失去的那个。”在这本书里，“那个味道正是玛德琳蛋糕的味道……于是，贡布雷的整个图景，连同教堂和花园，从我的茶杯中浮现出来……”
　　 那个瞬间，我合上了书，眯起眼，望向天空，我的天空没有雪，也没有蛋糕。却让我想起，夏天，炎热的午后，母亲在灶房给我们做浆水搅团。土灶里，柴火在啪啪燃烧，风箱踢踏踢踏响着，母亲不停搅着锅，锅里粘稠的的玉米糊咕嘟咕嘟冒着泡，热气腾腾……过了井水的搅团就这样盛在了粗瓷老碗里，黄橙橙的甜糯，浇上酸辣的老浆水……那个夏天就顿时凉爽了起来。
　　 我的记忆和普鲁斯特的那段描写，似乎是食物的“虫洞时间”，彼此勾连。此刻的时间不是线性推进，而是垂直地穿透到当下……打开我的记忆：那时，一碗榆钱麦饭要等上一年，开春才有。一块腊肉要风干一个冬季。在我们小时候，一锅高汤要吊足六个小时……这种时间观培养成一种延迟的满足感。其实，那时的贫穷，让我们习惯了慢生活的细嚼慢咽。
　　 我们愿意等待，或许在当时的条件下，也只是选择等待。过去的时光很慢……“光阴的沉淀”“时间的酝酿”“流年的焙烤”“四时的供养”的过往烟火气，流年似水荡漾在脑海里，涟漪悠扬，久久不能平息，成了今天的一声叹息。
　　 当我们最忆“妈妈的味道”的时候，我们遭遇了现时代的“预制菜”。又能怎样？快餐，现代化的快节奏，标准化和去技能化的操作，互联网上平台令人眼花缭乱的推送，与楼宇间外卖小哥的急促步伐。后厨的忙不迭上下颠勺，餐厅服务小姐急切得翻台，还有食客不耐烦的催促……又能怎样呢？
　　 “时间都去哪儿了？”我的“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清早的火车站/长街黑暗无行人/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的诗意呢？
　　 当女人要车要房要彩礼钱的时候，我们才想起了“八抬大轿，抬的是贤良淑德”；当一个女人控诉绍兴那面墙的图画，是“诱导青年不良”的时候，我们才想起鲁迅吸烟时的冷峻坚毅的“酷”（注）。
　　 你怀念那个“三分刀工，七分火候”的慢炖细灼，真得回不去了。没人愿意真的去挑水、劈柴、春暖花开，用猪油炒菜……生意，让憨厚沦落成了狡黠；消费，让我们迟钝了味觉，被算法驯化了的味觉。当罗永浩在跟老登扯淡的时候，房东默默看了看转账记录，笑了笑，你们想起个炉灶就能吃到玛德琳蛋糕，我同意吗？
　　 9月10日，罗永浩走出西贝，在社交媒体发文称：“好久没吃西贝了，今天下飞机跟同事吃了一顿，发现几乎全都是预制菜，还那么贵，实在是太恶心了。”当年，为了维权，他义愤填膺，抡起铁锤，砸毁三台关不紧门的西门子冰箱，回应商家的傲慢。
　　 “草原的牛羊肉，乡野的五谷杂粮”，西贝，“西贝莜面村”餐饮店。
　　 西贝品牌起源于内蒙古巴彦淖尔市的“黄土坡小吃店”，其后，扩展到全国各大城市。当黄土坡的农民进了城……遇到了都市高楼里的白领。都市的快节奏，资本的贪婪，和商家的迎合。
　　 刚刚，罗永浩9月10日，曝光西贝被消费“隐形预制菜”问题后，网上舆论发酵，三人成虎，千夫所指。西贝餐饮集团的日营业额骤降300万元。‌‌‌西贝正陷入“预制菜”信任危机‌。“西贝”创始人贾国龙公开道歉并承诺整改：全国门店最晚10月1日完成现制菜品改造。“民以食为天”，大家眼睛都盯着。先不说什么咸甜苦辣酸，南北各异，众口难调。食客进店，要吃特色，吃品味，吃服务，吃文化，吃环境，吃身份，吃逼格……还要吃新鲜，就够你挠头的了。顾客是上帝，有钱是大爷，如今，做餐饮真的很难。
　　 为什么商业故事，不能单独看一个片断就认为自己掌握了真相。
　　 老罗最高光做锤子手机口号是：“给我时间，我可以让你们崇拜的手机品牌都倒闭！”
　　 他精准抓住了年轻人的愤怒，对权威（主流手机品牌）的不信任、对垄断的愤怒、对“被代表”的不甘，“虽千万人吾往矣”感染了当年的年轻人，并把自己产的“锤子”手机卖给这部分年轻人。
　　 我不反对“预制菜“。我也欣赏罗永浩历来的“佛挡杀佛魔挡杀魔”，从不妥协，从不屈服，“从不惯着谁”的永远浩然。我也欣赏他语言逻辑性很强，喋喋不休的口才钳人喉咙。
　　 每个时代都有欣赏罗永浩的人，因为每个年轻人都讨厌“老登”。等你冷静下来，发现激动人心的目标是“都倒闭！”
　　 寒意顿生。
　　 这次事件，可以理解，或许，罗永浩又一次教训了一个傲慢的老登。
　　 也可理解成，如他们说，这更像老登们的一种防御性的“应激反应”，用自己的“老办法”去对抗无法理解的“新世界”。
　　 罗永浩，西贝，预制菜，或许都是事实，或许我们又都错了。错在我们走得太快……其实，我们每一个人即想做老罗又想做老贾，又想做老登，因为在真正的利益面前没有人能够幸免。
　　 老登又是谁？怎么这么耳熟？
　　 老登，东北那边指代老年人。这个“登”，深究，也是登徒子的俗称。记得，楚国的宋玉写《登徒子好色赋》。还记得，邻家的女儿，倾城倾国，她立在墙的那头莞尔一笑……譬如，墙上挂几串红辣椒几棒玉米，窗上贴上剪纸窗花，门厅搁几盘石磨……今天的餐厅，营造出的“农业文明的幻境”，立马，你泪眼婆娑，觉得你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摸摸口袋里叮当作响的几个铜板，掀帘而入……老登，谁又不是呢？指我指你。我也是老登，贪吃、好色、爱财，留恋过去，对当下四顾茫然。
　　 我们总是把现在想象成过去的投影，不然呢？没有一件东西不是现在的，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灯红酒绿，靓影佳人……你找到你的玛德琳蛋糕了吗？五分钟烤羊腿的即食满足，你满足了吗？你走出“西贝”，可曾悔过？“任何一样东西，你渴望拥有它，它就盛开。一旦你拥有它，它就凋零。”这也是普鲁斯特说在《追忆似水年华》书里的话。
　　
　　 注：2025年8月，在浙江绍兴鲁迅故居，一女性游客向当地文旅部门投诉鲁迅夹烟墙画有引导室外吸烟风险，会导致青年不良效仿。引发公众对历史真实性与公共健康导向的辩论。‌‌舆论普遍认为，应尊重历史，让鲁迅“禁烟”，比烟更有害的是所谓“正人君子”。
　　
　　 2025。09。20 浐灞半岛云栖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