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故乡的桥(散文)
家住古镇葛公孔村南端的小河沿。孔村,孔子第62代孙,明朝大臣孔贞运的故乡。厚重的文化村落,氤氲浓重的文化气息,自古以来,从孔村走出来的天之骄子不计其数。文化滋润子孙,文脉恩泽桑梓,百来户的村子,成为古镇葛公书香村第,因而孔村盛名远播。
孔贞运,万历四十七年中进士,殿试名列第二名(榜眼),官至吏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是明代末年的重臣,为官清廉,是故乡孔村最大的官,深受乡人的敬重。
我家住在小河沿,有一条从洪方红旗岭山脉流淌出来的河流;另一条从石台仙寓山山脉流淌的出来的河流,两河交汇于孔村南端。小溪成小河,小河汇大河,一条清澈透明的大河,从古到今,从东而西,浩浩荡荡,流入长江,归向大海。
故乡的河,有一个诗一样的名字叫秋浦后河。一道拦河堰,将河水引到孔村,然后漫入孔村广阔的原野,扩张成无数条粗细不匀的脉络,形成南北纵横的水系,两水合流,滋养万顷田畴,孔村圩里成为丰腴之地,成为葛公的粮仓。一方水养一方人,山是依靠水是魂,孔村因山水,有了文脉的赓续,生命的延续。
我家住在小河沿,准确地讲,是从石台仙寓山山脉流淌下来还未与另一条河流交汇的地方,是孔村人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河道宽宽,河水浅浅,但是到了雨季,山洪暴发,河水汪洋恣肆,阻隔了南北的交通,给村民的日常生活、农耕、孩子上学、走亲访友带来了极大的不便。只有到了洪水退却,百姓才敢涉水过河。砂石河床,河水湍急,石头随水滚动,一脚落空,时常发生溺水事故。
孔贞运回乡,目睹此情此景,心中十分不忍,决定出资修一座桥,方便百姓,造福桑梓。
明历万年间,孔贞运慷慨捐出自己的大部分积蓄,遣人送至村中,并附书一封,言:“余虽离乡多年,未尝一日敢忘桑梓,此桥关乎乡人出行,修葺之事,刻不容缓……”村里收书得银,方信其诚,逐择日动工。村里男女老少齐上阵,有荷锄挑担者,有送茶送水者,甚至有白发老翁者搬石运砖,场面生动感人。一年之后,一座双拱石桥横跨于小河之上。曰“孔桥”。有人建议在孔桥边为孔贞运立功德碑。孔贞运闻讯后极力阻止,并书信一封曰:“桥已修成,余心甚慰,愿此桥连通两岸,亦连通游子与故乡,无须立碑。”桥头无碑,孔村人的心里却竖起了一座碑,代代传承,成了一座不朽的丰碑。
民间传说,清光绪十五年(1889年),古镇葛公遭遇特大洪水,双拱孔桥被洪水冲跨,桥石淹没在浩瀚的河床砂石里。小河无桥又恢复到从前。
后来,小河有桥,只是木头串出来的桥。雨季到来,桥被洪水冲走,冲了又建,建了又冲,桥板随水逐波,飘向了远方。好在山里不愁树木。
在我记事的时候,我目睹了建桥的过程:四五米长的窈贯松木六七根栓在一起就成了一截桥板,做成七八板,又做出高高的木马凳,将木马脚深埋在河床下,桥板搭在凳上,用铁钉盯牢,然后用粗铁链将八块木板连在一起,洪水冲翻木桥,铁链牢牢地拽着,桥板桥马凳靠在岸边随洪水激荡。等水退,桥又重新架起。
有一次,铁链断了,木桥被洪水淹没,无踪无影。没有了桥,苦了百姓,尤其秋季霜天,或寒冷的冬天,只得卷裤脚淌水,水冷得牙齿咬的咔咔响。老人小孩妇女站在河边发怵,遇到好心的小伙,背来背去,演绎着一个个生动的雷锋故事。
再后来,村干部发动地主或四类分子搭石铺,村支书说:他们在旧社会欺压百姓,新社会也让他们为人民做点好事情。孔村七八个地主,在冰冻的水里抬石头搭石铺,大块石头在水里一只排开,间距四五十公分,石铺搭好,地主的腿冻得像红虾子,上岸,颤微微迈不开步子。我家住在小河沿,母亲早准备了一锅热水,让他们泡泡脚,暖暖身子再走。
八十年代末,村里牵头,建起了一座水泥桥,石头桥墩做的很宽,每胯上摆放两块预制板,两板之间有10公分空隙。宽阔的桥墩上安放着两块小预制,就像大人的肩上搭了个小孩,看起来很滑稽,支书说,村里钱不够,桥做不到位。桥是建好了,桥中间有缝隙,两边无护栏,骑自行车的人,经常栽到河里,或车轮卡在缝隙里。事故频频发生。两千年后,听说这事引起了县公路桥主管部门的高度重视,立项拨款,建起了一座宽阔宏伟的钢筋水泥大桥,人们叫它“新桥”,一桥架南北,彻底解决了故乡百姓通行问题。
每次回故乡孔村,登上新桥,总想静静地待一会儿。放飞思想,跨越时空,从“孔桥”到“新桥”,仿佛看到的,不是桥在嬗变,而是故乡的社会在不断地发展进步。
我亦明白,不论走多远,终将要回到故乡的新桥上,如同回归生命最初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