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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家园】超市浮世绘(小说)


作者:君子成人美 布衣,195.3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150发表时间:2025-09-23 20:22:46

超市浮世绘
  
   五六年前的一天,我偶然发现超市食品部多了一道惹眼的风景——一个格外引人注目的女人,后来才知道她叫商欣。她皮肤白皙,身材高挑,苗条中不失丰腴,胸脯饱满,一张精致的脸上嵌着一双凤眼,眼波流转间,自有万种风情。这样的容貌站在食品柜后,竟让周围的零食都显得诱人了几分。
   起初,这道风景确实令人心动。可没过几个月,那曾经让人心旌摇曳的身影,在我心中却渐渐黯淡,甚至生出了几分鄙夷。
   她做事其实很勤快,十指纤细却动作不停,称重、包装,干净利落。我原以为同事们会很乐意接纳她,没想到竟有两三位女同事先后向我直言,说她几乎天天偷东西。这种说法自然武断,隐隐透着泄私愤的意味。如今回想,她大概只有上早班时才有机会做手脚。据她们说,商欣每天上班总带着一个极大的空布袋,下班时则必定背着满满一袋东西离开。起初大家只是怀疑那些东西没付钱,后来竟断定是顺手牵羊所得。
   “那袋子鼓鼓囊囊,少说也装得下十来斤米面,”一位老职员撇着嘴说,“要是天天如此,哪来那么多闲钱买?”
   和她同班的人无法断定她没付款,因为她大可以下班后再结账;下午班的人也不能咬定她没付,因为她可能在下班前就付过了,而她们又无权查验。我们防损人员杂事缠身,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某个人,她便总能找到机会从容离开。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想来便是如此,只是我始终没亲眼见过她的“妙手”。当然,她也绝不会让我们看见。
   后来,我却察觉她的举止确实有些异常。那时天气还热,人人都穿单衣。某日她从我面前经过,我喊住她道:“商欣,你进来时罩衣拿在手上,出卖场时却穿在身上?这样很惹人议论,以后若再如此,我可要查验了,别怪我不讲情面。”那件罩衣,明显左右各有一个又宽又深的口袋。
   她闻言脸色一变,凤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强作镇定,勉强笑道:“多谢提醒,我记住了。”从那以后,她果然依言而行,举止与常人无异了。
   其实商欣和我还算沾亲带故。有一回我在堂表兄家吃饭,竟意外遇见她,原来她是堂表哥本家的远房妹妹。席间她谈笑自若,和超市里判若两人,言谈间颇有机锋。从那以后,我便暗中多留意她几分,心里总盼着她别再走错路。这份心思我从未表露,也不便表露,她自然无从知晓。
   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终究手痒,又出了事。那天我恰巧不当值,她是早班。轮班时,她见超市入口无人值守,便急匆匆往外冲,不料触发报警器,响声大作。当时入口只有她一人,而出口值班的鲁姐是个特别较真的人,闻声几步赶过来拦住商欣。可笑商欣愚笨,在超市做了几年,竟犯了个最低级的错误——她的小手提包里藏着几条高档内裤,连防盗扣都没拆。人赃俱获,自然被开除了。那一刻她面色惨白,往日的光彩尽失,竟显出几分可怜。
   这事过去十来天,店里忽然传起一桩奇闻:说商欣被逮住时,脸上毫无惧色,反而嘴角带笑,像是早料到有此一劫。还有人说她被带往办公室时,回头看了一眼食品部,眼神复杂,似有眷恋,又似讥诮。
   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事后众人议论纷纷,有说她活该的,也有暗中替她惋惜的。我每次路过食品部,总不自觉朝那个角落望去,却再也见不到那道风景了。
   之后不久,我们防损部门严重缺人,至少要增补一人。没想到,鲁姐告诉我商欣要来防损部入职。鲁姐当然一百个不愿意,别的不说,昔日的“猫鼠关系”突然变成同事,让她如何自处?可店长压着她,说什么“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看人不能一棍子打死,要往前看,给人家改过自新的机会。”话说得冠冕堂皇,难以反驳,硬是把商欣招了进来。平心而论,我也极不情愿,一来面子上过不去,二来工作难开展,既然人微言轻,我也就默不作声。
   其实店与店之间人员流动本属正常,但我慢慢发现,这些人多半有“多动症”,在一个店待不下去,就轮换到另一家。超市业举步维艰固然是大环境所致,可有时候我想,正如同辛亥革命不彻底,留有大量前清遗老遗少,阻碍了革命的成功一样,这些人员也在阻碍超市的发展。
   店长那番话确实高屋建瓴,有境界有格局,每次听完都让我自愧不如,仿佛自己成了井底之蛙。然而世间许多事,往往经不起时间考验。日子一久,蛛丝马迹便从光鲜表面下显露出来。至少有两起人事安排,像两枚生锈的铁钉,戳破了那层金纸,让我窥见其中的奥妙——原来店长也如外国总统首相一般,需要培植羽翼。不论出身,只问忠诚,他们必须拥有组阁的便利和权力,才能坐稳江山。
   其一便是苏满爷。有确切消息证明,此人在来我们店之前,就是店长在总店任部门主管时的旧部,是铁杆心腹。他有一项“本事”:极乐意将总店的许多财物“代为保管”——实则是悄无声息搬回家中。后来总店察觉,自然不能容他,便予以开除。然而店长调来我们店升职掌权后,便重招旧部,苏满爷于是顺顺当当入职,专做蔬果部的早班,每天负责将货物从仓库搬到货架。
   超市有条规定,人尽皆知:卖场和库区绝不能停放任何私人车辆,遑论电动车、摩托车。我职责所在,便向主管和店长两次反映,指出苏满爷那辆带后备箱的电动车天天停在仓库通道,实在不妥。话一出口,就见主管眼神闪烁,店长则微微一笑,摆摆手道:“没事,不用管他。”声音轻飘飘的,却像块石头压在我心上。
   我自是识趣,不再提此事。因此与苏满爷从未有过不愉快,见面都客客气气,笑脸相迎。苏满爷和我是同乡,两家相距不过几公里。有一回(那时我们还在同一家超市共事),我在家附近茶馆打麻将,一位隔壁大姐忽然问我:
   “你认识苏满爷不?听说你要抓他!”
   我手里捏着牌,愣了一下——我认识几个叫苏满爷的人,便问:“哪个苏满爷?”
   “就是你们超市那个苏满爷呀!”
   我哈哈一笑,打出牌:“他?皇亲国戚,他握有丹书铁券和免死金牌,谁敢动他?”话音落下,桌上的人都笑了,不知是笑我怂,还是笑这世道。
   后来因各种缘由,我们都先后离开了那家超市。又有一回在牌桌上,另一位大姐问我:
   “你还认识苏满爷不?”
   我说认识。她压低声音,像透露天机似的:“你在超市做防损,一定捞了不少吧?苏满爷在超市上班,每月有七八千块钱呢!吃的用的从来没花过钱!”
   我几乎笑出来。“怎么可能?他无职无位,比我多几百上千有可能,但绝超不过四千。”
   “你不信?!”大姐瞪圆眼,“你问她们,我们都去他家玩过几次,他家零食堆得像小山,还都是高档货。”
   我只好笑笑:“应该的,招待贵客,怎能用俗物?”心里却暗想:这苏满爷果然手段不凡,竟把超市的东西变成了自家的“小山”。
   记得那年我们共事时,逢五月二十日,所谓“我爱您”的节日。有同事神秘地告诉我,苏满爷用微信给店长转了520元——店长是女的。我开始不信,哪有这么蠢的人,行贿也行得如此招摇?向几个同事求证,她们却异口同声:“是真的,他背着店长炫耀,意思是他背景硬,叫我们识相点。”我听了,只觉胸口发闷,像堵着什么东西。我倒不怀疑他们有不正当男女关系,只是震惊于他们的利益捆绑竟如此之深。
   再说朱敏。她是个偏远乡村出来的女孩,大学毕业后到超市就职,模样清秀,起初小心翼翼,中规中矩。可没过多久,做事就另有一套:做假账、虚报加班费,还常拿货物到外面集市摆摊,钱和物却不及时入账。后来东窗事发,店长把她叫到办公室,门关得严严实实。出来后,朱敏面如土色。
   店长给她两个选择:要么开除,行业封杀,让她再也找不到工作;要么店长私下给她两万元,她悄无声息地辞职。朱敏没得选,只能选第二种。她领了钱,如同领了丧帖,第二天便不见了踪影。
   这事过后,店里议论了几天也就淡了。人们照常上班下班,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有我,偶尔还会想起店长那番高论,和苏满爷停在通道里的电动车——它们并存于这世上,倒也不觉矛盾了。
   且说商欣再来防损部入职时,容貌已大不如前。虽然衣着依旧整洁,但眼角添了细纹,目光躲闪,不复当初明眸顾盼的风情。她见到我时有些局促,低声叫了句“老师傅”,便匆匆走向岗位。我点点头,心下暗叹:这般人物,何至于此?
   某日我上早班,临近下班时,商欣原在食品部的同事陈姐(也上早班)告诉我:“今天晚上商欣会有大动作!”说这话时,陈姐眼神闪烁,嘴角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
   生活中有些事确实让人摸不着头脑,深究起来往往透着诡异。“有大动作”本该是秘密计划,她一个外人从何得知?是未卜先知,还是商欣谋事不密?我不知道,也没兴趣打听。我只是姑妄听之,姑妄信之,将这话模糊地传达给接班的鲁姐,免得将来没有回旋余地。
   按惯例,商欣下午守超市入口,鲁姐守出口。我和鲁姐交接班时,用右手拇指指着地,对她说:“今天下午你最好站这里!”我重复了六遍。至于她能领会多少,我不敢妄下结论,但我相信她懂——她丈夫是个高智商的人,卧榻之侧岂容庸人?
   鲁姐闻言眉头微蹙,目光如电扫向入口处的商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素来机警,想必明白了我的暗示。我走出超市,回头望去,只见商欣站在入口处,灯光下身影单薄。不知怎的,我忽然想起她初来的模样,那时的她如一道亮光,照亮了整个食品部。而今这光已黯淡,或许再也不会亮起。
   世事变幻,人心难测。超市依旧每天开门迎客,人来人往,货进货出,表面祥和,内里却暗流涌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算计,每个人都戴着面具生活。而我所见所知,不过是冰山一角。
   然而那天晚上,商欣果真上演了一出“大戏”。世上的事往往如此,你越预料它发生,它越毫不遮掩地跳出来,仿佛故意印证人心之险。
   次日清晨,我照常上早班。天未全亮,街灯孤零零地发着惨淡的光。超市里灯火通明,已有人声。一位昨天晚班今天早班的同事凑过来,眼底带着倦意,却掩不住几分欲说还休的神采。
   “你知道昨晚的事吗?”她压低声音,像怕惊动什么。
   我摇摇头。她便说:“商欣昨晚带了三四个男女,推着两大购物车的货,想不付钱就从出口和入口分别闯出去,结果全被拦下了。”她顿了顿,“核算下来,值一千八百多块。”
   具体情形谁也说不清。超市里各守一方,如同机器齿轮,转动却不相干。即便发生什么,也只能瞥见一二,难知全貌。
   到了下午交接班,本该当值的商欣始终没露面。鲁姐走过来,面色如常,眼里却藏着几分了然。她告诉我,昨天听我一说,就知不是空穴来风。她已有预感,虽说不清,却像阴云笼罩,不得不防。
   “我原以为只是寻常偷鸡摸狗,”鲁姐淡淡道,眼角渗出讥诮,“没想到竟如此明目张胆。”
   天色渐晚,外面夜幕低垂,超市里亮如白昼。七点左右,商欣堆着笑走过来,那笑像贴在脸上的纸面具,虚假得令人厌烦。
   “鲁姐,”她声音温软如蜜,“晚上七点半到九点最忙,你守四台扫码机,目不暇接,太累了。不如我们换换,你去入口处,轻松些。”
   鲁姐抬眼看了看她,“谢谢你的好意,”声音平静,“不过我习惯了,无所谓。”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并非无可无不可,只是绝没想到商欣会如此大胆。
   商欣不死心,软磨硬泡:“对调一下嘛!总累着你,我过意不去。”她一再强烈要求,那执拗劲反倒引起鲁姐的警觉。
   鲁姐忽然想起我先前的话,顿时心如明镜。她断然拒绝调岗,只推说习惯了,不麻烦。商欣见状,只得作罢,脸上假笑几乎挂不住,眼底闪过一丝焦躁。
   九点左右,超市人声鼎沸,扫码处排起长龙。人群中,一对年纪不小的男女推着满载的购物车,停在扫码机前。男子面相粗犷,带几分戾气;女的则眼神闪烁,四下张望。
   女人取出货品递给男人,男人扫码后又递回去,女人接过来却不装袋,直接放回车内。如此反复,车内货物不见少,反倒更满。最下层放着四壶高档植物油,金光闪闪,每桶一百多元。
   鲁姐冷眼旁观,心如明镜。任他们如何折腾,那四壶油始终没扫码。世间骗术万千,逃不过明眼人。
   “那几壶油,还没扫码。”鲁姐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
   那对男女顿时炸锅,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男子横眉竖目,厉声喝道:“你胡说!哪只眼睛看见没扫码?”女人尖声帮腔:“你这是污蔑!要你道歉!”
   鲁姐面不改色。她素来原则分明,服软不服硬,此刻如磐石般坚定。世间多少事,就坏在缺乏这般坚持?
   扫码处顿时热闹起来,围观者越聚越多,伸长脖子像一群惊动的鹅。就在这时,入口处却传来急促的警报声,尖锐刺耳,划破喧嚣。
   众人猛然回头,只见两人推着满载的购物车向外飞奔。而商欣站在入口处,竟别过头去,假装没看见。超市在负一楼,纵是飞毛腿也难以瞬间逃脱。转眼间,那两人便被拦下,人赃俱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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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超市,这个日常消费场景,藏着最鲜活的人间百态。本文以细腻笔触,将镜头对准超市里的人和事,让平凡空间成为观察人性的窗口。作者用商欣的故事串联起核心叙事,从初登场时令人心动的 “风景”,到偷东西被抓的狼狈,再到试图东山再起却重蹈覆辙,人物的堕落轨迹清晰又唏嘘。苏满爷的 “特权”、朱敏的贪腐、店长的 “双重标准”,则勾勒出职场里的灰色角落,让看似普通的超市,成了社会规则与人性欲望碰撞的小舞台。文字没有刻意批判,而是以旁观者的冷静,记录下一个个真实片段:报警器响起时的慌乱、牌桌上的闲言碎语、鲁姐坚守原则的坚定,每处细节都带着生活的质感。当商欣最终再次落网,作者未加评判,却让读者在唏嘘中思考:那些为蝇头小利迷失的人,究竟丢掉了什么?这篇 “超市浮世绘”,写的是超市,更是人心与世事,读来既有烟火气,又藏着对人性的深层叩问。【编辑:田冲】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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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田冲        2025-09-23 20:23:42
  《超市浮世绘》以超市为镜,照见人间百态。商欣从亮眼风景到贪小失格,苏满爷借特权谋私,朱敏贪腐退场,鲁姐坚守原则,人物鲜活如在眼前。
   文字冷静如旁观者,不刻意批判却藏着对人性的叩问。店长 “改过自新” 的说辞与暗植心腹的操作形成讽刺,结尾引鲁迅名言点题,让平凡故事有了深刻的悲剧感,读来引人深思。
出版长篇小说《迷局》(入围第九届茅盾文学奖)散文集《春暖花开》诗集《守望家园》。西安市新城区作协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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