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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绛溪】岱山·遇见(散文)


作者:甲申之变 进士,7197.3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56发表时间:2025-09-23 22:57:01

沾上九月熹微的桂花香,和郁蒸的江南作了短暂的道别,市局的大巴乘着一路向东的朝霞,正缓缓踅寻。
   此去岱山疗休养,心中默默存留几笔期待的留白。曾经,具象了海岛凌空、礁盘衔环的画面感,正与揽入星辰的诗意交相碰撞。犹似赠予远方的蔚蓝,咸咸的海风揩拭掉大地的疲惫,岩石袒露出被潮水漫漶的沟壑,堆叠出日落和日出交错的痕迹,即深沉又浪漫。
   俩小时后,跨海大桥穿越甬东,窗外一缕阳光刺破斑驳的山影,磕落的石头屑掉落在断续的梦里。现如今,已与时间作别,天海苍穹漂浮于仙境。据说,这是上古三神问道的蓬莱,和山东蓬莱一样的名字。而一路相随的蓬莱风土在第一次照面的瞬间,贴进玻璃窗的罅隙,已然稀释了季节里的桂花香气。正午当阳,暗淡滩涂上的白鹭成群难觅,等待着漫过一层海水,敷上日照颜色,就此泛起粼粼金光。作为没见过涨潮和海岛的我来说,倒是有一番好奇,遂侧了身探出步,旋即从车上下来,宣告自己登岛。
   那是岱山岛,旧称蓬莱仙岛,蓬莱绕霞天色红的“蓬莱”,也是一座遗落沧海的小小的县城。
   听闻海边日照充沛,热忱过甚,就略略联想出海渔人在码头沉浮的无限畅想。现已日高三分,垂直的日光和倾斜的海风相互剪切,把心中拂乱的印象呈现于现实。蹩进在一家海鲜店中先小聚一番,现捞的青蟹、蛋花蛤蜊,搭配几样开胃小菜……清淡的味道,倒也吃出满汉全席的欣狂,我兴许更欢喜那道清脆可口的油炸茄子,入口即化,绵长的一口蔬菜香,还保留了一股被海水浸润的咸甜之感,恰如其分地满足于此。简餐之后,以轻松的步履下榻酒店。
   房间在九楼,居高临下,依仗高楼和海岸的视角,拉开帘幕,能一眼鸟瞰。房前侧目,全景视角豁然,一侧是整洁如洗的主干街道,有几辆车和三俩行人,与隔壁的黄沙浅谈仅仅一眼之隔,密匝的城市群也相互排序,形成一道满是烟火气的海岸线。
   这是我第一次目之可及的海,汩汩流淌的巨龙,夹于两道城市的建筑群中,竟也是那么的逼仄。当然,还是忍不住拿起相机,胶卷里面,两岸的码头对照一个日落,仿佛,蘸了水墨的青石能彼此对称。蘧然间,生活也曾经匆匆平常,出海的男人随波而兴,炊烟下的女人随波而流。
   “看到那座跨海大桥了吗。”同事老胡对着窗外的方向,手指向雾气漂浮的前路,“二十年前,我来舟山,还需要千里远洋,迎风而立。”
   “二十年前……”我若有所思。二十年前,我还是一个长于越州农家、对着朗晴之夜数着星星的孩童,对于海的记忆,似乎要翻过矮矮的山岙,迎着日出稀疏的软风,才能臆想出迢递之远的海的地平线。
   老胡说,04年在舟山当兵,还没有大桥连接岸埠,需要轮渡登岛,海训是平常,条件艰苦更是平常。时常是随浪而起,被海水浸润的皮肤和紫外线的相互龃龉,海风呼啸而过,能用手抓住它,身体也就被呼啸刺骨的烈阳冲撞,皴裂出酱油颜色的脱皮伤痂。不过,老胡是个开朗的人,笑咯咯地吐露着心声,说前面的金沙尽管是将息的滩涂,但只有携风归来,便能卷起青春风暴,那是遥远的军功章啊。
   我看了看老胡,见他点了一根烟,不自觉地注目着远方的山、海、风。一切不曾远扬,起航的时候,从来不是旅行。
   到一定的时间段,要开启蓬莱客的第一站,说是跟着导游去邂逅一座古镇——东沙古镇,位于高亭和岱西两镇之间。我记得海风是能慰藉困意的,好似夏意不减,秋意也浓,到目的地的时候,看到那孤独翩然的古镇外,没有旁物和建筑,没有水榭、楼台。只单一地调了我们一支队伍,无有其他散客来临,像是问道的门人打搅了清宁侘寂的玄修。心想着拂尘而去,一绺从对面吹来的思念,便能解渴于心。
   其实,这便很好。相比于商业氛围浓郁的网红古镇,这里独享了一街、一花、一树、一海岛独特的恬静,门店商旅掮客咄嗟寥寥,没有推销,不必执泥于打卡任务,走走停停在具有非遗文化的古街上,从来都更从容些。
   古镇容纳量不大不小,适合慢悠悠地沉浸在文化之中。靠左而行,两棵青藤对影成像,雪白的小狗叼着一枝无患子,跳着孩童的步伐穿行人流之间,给青砖黛瓦的徽式建筑注入一丝灵性。照此而行,古韵古香的江南排屋油然纸上,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小桥流水的地方,大抵有着相似的慢摇生活,只一屋廊,如若有些凉意,乘此闲坐门前,可围炉煮茶待行。
   右侧,沿着路线探访,是一处小小的两层院落式的木制旧居——有着“金维映”历史印记的陈列馆。金维映,岱山高亭女子,早年投身革命,并开展妇女革命斗争。陈列室里,百年前的手札、书信以及红色印记映衬出时代的华章,赫然铭记,不禁让人正襟瞻仰。伟大的命题,在百年前风雨飘摇的历史中回荡,有人来过,才有如今安宁如初。到此,我的心也沉淀了一笔春秋,一个念想告诉自己,时光,是要往回看的,便常有历史成册。这里的爱,萌生了奋斗的理想,也走来了安康,她是无数人的缩影,也是时间缩影中向光而行的无数个孩子。一如我走出这间小屋,门前的树照着风袭来的微光,闪闪发亮,落了三两树叶,轻巧地挂在错落的假山上,被柔软的时间抚慰。
   想起几年前,看着鲁镇的社戏,告知先生笔下的人物有了美好的结尾,不信吗?只从影院出口走去,便没了旧时代的藩篱,都是康庄大道。如此看,品咂于前历史陈列,走进去的时候,不仅能走出来一条向光的路,还能看到未来的花儿永不凋零。于是,照着出门的院落,有了浅浅甘甜的转场。那是幸福的。
   依着导游继续指点,饮食了古镇特有的糕点,然后继续行程。
   我记得,那片海域是此行的重点。初印象,有介绍是蓝白小镇下泛波起浪的阳光沙滩。沙滩上,海浪与日落交辉,沙砾上横走的螃蟹惊愒于涨潮的风口,孩子们跟着青葱的记忆奔跑,螃蟹仓皇匿于沙堆。他们弯下腰,捡起一个小小的贝壳,映照着日渐式微的日光,不记得小小的螃蟹在海边走失,还是停留在时光中遐想的童年,不给悄悄成长的时间偷走。我好像是抓了一把沙,酹撒于天地间,那是海洋小小的一瓢,对于我,就是全部了。
   我看到临近的男人脱了脏兮兮的鞋子,学着马儿嘶鸣,往微微涨水的地方奔去。他在夕阳下成为岁月刻石上小小背影的一个,却是他独自宏观视角里成为孩子的一瞬间欢愉。泰戈尔在《新月集》里有一段陈述:“他可以随便去买自己的衣裳,因为他是大人了”。其实,在成长的某一瞬间,我们触不及防地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成年礼。面目上徒留的青须,和浅浅装点的成熟姿态,倒不是最慷慨的陈词。一切悼念珍重的旧年,能不留遗憾地走下去,平淡地乘小舟渡风,水波也不兴,便是成为大人了。可是成为大人以后,是否在能随便去买自己的“衣裳”的时候,再去回顾那件童年时早就穿不上的“衣裳”,似乎,再也难以复制了。倘若是,还是那句“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啊。
   那个在海边淌水的男人,终于在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和黄昏作伴,成为了孩子。至于我,还不打算当个孩子,就当个记录者。记录着水涨起来就靠近、水落下去就别离的时间史官。逐浪,不可谓是未可名状,梦中揽月,潮汐如至,晚来风急的时候,循环仿佛的是重复的花开花落。都说是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毕竟,人可知自己的风骨刻蚀,是渐变的佝偻、笔迹皴陋,只是那年月更替下相似的花草,到底是曾经旧岁的花,还是也是渡了新轮回的盛开,可不得知。
   顷刻间,我喝了口水,是杂糅了海风的咸味。
   老胡说,拍一张照吧,留下记忆。
   我说好的,彼此交换相机,给对方草草拍了一下,算作到此一游。我说老胡你可不是到此匆匆一游,你的足迹比我多。
   老胡照例是憨憨笑,若有所思一般,独自一人往人少的海滩上驻足去了。沉思往事,如风,兴许有很多人不再是孩子了,即便是短短屈就的石头上冲起的浪间,也只是顺势地故作从容。顺其自然的深厚,把心事沉淀了,便孤独了。
   好在,日落的时候很美,我还记得黄昏下有座塔边的“鹿栏晴沙”边上很浪漫。当然,一切的浪漫,从来不是风景,而是看风景的心情。
   来岱山的目的,总是为了海和岛。如能登顶县城全貌,这飞来蓬莱的盛况,该乘兴赋诗,云卷豪迈。第二天,跟着大巴车前往磨心山,一路小心贴壁盘桓,迟迟碰面,终见了慈云极乐禅寺一面。
   山顶的风穿过丛林,微微扶起光华,乍现出一团金光。和着佛的禅意,视线已贴近“蓬莱慈云”四个字。磨心山上的慈云极乐禅寺,相传初建于乾隆年间,几经战事和磨难,在扩建和修复的基础上,保留了历史的全貌。沿着禅寺周边的青石台阶,一步一痕,搀着蓊郁的树荫,一股清幽侘寂的氛围袭来,沉浸其中,被拂去了诸多聒噪。禅寺里面布置了茶道,可小憩,也可诉说平生。当然,也可继续慢慢缓行,和周遭的一束光阴共勉,寻秋意疏影。我听得不绝如缕的梵音,沿着黄漆墙边的藏文“南无阿弥陀佛”,似粗麻布衣、思渡江边。我和影子一道翩跹,影子是斜的,折射到焚香的清气中,悠悠然,苍郁其间。
   我探访到了玉佛古刹,梵谷清音,想起梁武帝舍身入寺的典故。也许,心至诚也,会在外物的感染下融为一体。那么,就像参悟于一根竹节之下,风之毵毵,心即理也,便知行合一。可能,梁武帝入佛为遁空门,隔之世间叨扰,未必是入世之理。芸芸风华,或草木一秋,或苍鹰耆老,都在履行着属于自己生存取道的诺言。而局外的人,赋予了他们短暂的精神蕴藉,将之拟人化,却也未可知其意,套了层意识流的枷锁。
   我知道,山上的云原本就不是漂泊的意象,那是看云的人赠予的。于是,云变成了我意境里的模样。
   “你看,那边的流云。”那玉佛塔上翻涌的海,大概是这样的。
   我开始融进人群,到底也是孤独一人。看远边的城市群,那片浩瀚的海。这大抵就是岱山岛上的全貌了,浩浩荡荡的一线天,飘舞着雾气蒙蒙,使劲地去拨开那层心中的“雅”,却只动了些局促的幻境。等听见粗粝的鸣笛声响穿越山谷,才恍然瞥见远景上的航船连片,那是真实的码头。那是一个游客视角下具备了诗和远方的浩瀚长途,兴许,在渔人一天的视角下,却是日照东方的忙碌与疲惫。
   渔船连接漂洋,水天一色,独自感怀“羡长江之无穷,渺沧海之一粟”。远看,它们是那么的小,因为相距甚远,一如横槊赋诗的疆场,隔着史册总有东临碣石有遗篇的怅然,英雄之姿,早已化作云烟。可只有等着身临其境的时候,那副身体漫灌在海水里面,自己到底只是一个出海摇橹的小兵,在这场雄姿瀚海的故事里,写尽了无数英雄气运下的草草一笔。
   若干年后,在某个独立山顶的黄昏中,我携着故去的记忆,数了数远边的船舶,不发一言。
   从磨心山顶下来,已过去大半时间。不知不觉,我在慈云极乐禅寺的记忆有了顿挫感,有的被一阵风偷走,有的只是顺势而走,就走了一半的光阴。哪有什么极乐世界,只是有的人在山顶俯瞰众生,若有所思地看海,看日出升起的云海,是诗歌、是原野。而有的人在山下,日出而作,全然都装点了生活的全部,和古铜色的奋斗抒写在了一起。
   一张渔网罩住了夕阳,见到了拂袖沾花的晚意。那么,在岱山的县城走走,不顾蓬莱他意,就只是一个农家人闲作客,蒸一条豆腐鱼解馋,大抵也能惬意十分。
   后来,我记得下了场雨,就那么猝不及防。大巴车向东而行,把九月的桂花香捎了回去。若干天以后,已然归乡。在绍兴的某个街道的路灯下,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海风席卷的味道,那是空气中杂糅了海岛礁石上的鱼腥味,还有炊烟渗入骨头的迷离感。码头上,出海的男人回到了家,农家小院里的热闹,只等盏上黄晕的灯,就醉得晕晕乎乎。
  
  
   2025年9月23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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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拜读精彩,感谢作者赐稿,编按待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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