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韵·情】没有点数的骰子(小小说)
村头,老槐树下常蹲着个人,那是我哥。村里人喊他傻子,可我知道他不傻。
七岁那年,高烧的哥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逃了回来。这一烧,把哥的脑子烧坏了。医生说这是高烧后的后遗症,我的娘为此哭伤了眼睛。
爹离世的那年,把哥哥拽到跟前说:“以后,你就是家里的大男人了。”哥哥似懂非懂地点头。
没过多久,我娘也去找我爹了。哥常坐在门槛上,等爹娘回来。
上月初九,我害死了哥哥。
那天,镇上的地下赌场格外热闹,王老四在牌桌上朝我招手:“再来一把,说不定就翻本了。”我摸遍全身只剩下不多的筹码,正要押时,忽然想起哥哥还没吃晚饭。
“我得回去给哥哥做饭。”
王老四笑道:“那么大个人还能饿死?你哥不是会自己找吃的吗?”
这话不假。我们这儿是山区。哥哥虽然痴傻,即使我不在,也能找到吃的,他喜欢挖野菜,摘野果,到冬天了,他会翻出家里土埋的红地瓜。
但我还是犹豫了。“就玩三把,玩完赶紧回去。”
三把变成了三十把。等我从赌场出来,天已经蒙蒙亮了。我匆匆往家赶,心里盘算着怎么解释。
推开院门时,我看见哥哥蜷在槐树下,手里还攥着个什么东西。我走近了才看清,他嘴角挂着白沫,脸色发青,身边散落着几朵色彩鲜艳的蘑菇。
“哥!”我扔下食盒扑过去。
他艰难地睁开眼,把两个泥巴捏的骰子塞进我手里:“给你……生日……”
话没说完,他的手就垂了下去。我发疯似的背起他往村口张医生家跑,可才跑出院子,就发现哥哥的身体已经凉了。
他就这样死在了我背上。
后来郎中说,是剧毒的鹅膏菌。我在哥哥床头发现了他留给我的“生日宴”——一碗蘑菇汤,旁边放着我的碗筷。
邻居说哥哥昨天一遍遍对人说,“明天是弟弟生日,我要给他做好吃的。”
处理哥哥后事时,我才发现他枕头下藏着一本日历。从我第一次去赌场那天起,每个日子下面都画着不同的图案。我去赌场的日子,都画了个哭脸。
最长的一串哭脸,持续了整整十七天。
哥哥下葬那天,我把他最爱的木陀螺和其中一个泥骰子一起放进棺材。
那晚我又去了赌场,并非为了赌钱。王老四在老地方招手。我攥着哥哥留下的最后一个泥骰子,第一次没朝那张桌子走去。
“不玩了。”我说,“答应过我哥的。”
王老四笑得更厉害了:“你哥不是死了吗?”
我把泥骰子轻轻放在桌上:“所以他不会再原谅我了。”
走出赌场时,身后传来王老四的惊呼:“这骰子怎么是零点?”
我没回头。我知道,从今往后我的人生就像这颗特殊的骰子,永远掷不出想要的点数了。
夜深,我将哥哥的日历一页页拆下,折成纸船放进河里。纸船月光下排成一队,漂向哥哥安睡的山坡。
最后一只纸船,它最大,上面写满我这些年的亏欠。船身沉甸甸的,没有沉没,稳稳当当地领航在前。
这时,我才明白,哥哥从来不是我的负担。是我,一直辜负着他最简单最深沉的牵挂。
河面上,吹来晚风,轻柔拂过我的脸。而我终于明白,那彩色蘑菇的毒性,远不及我这些年的忽视来得致命。我错过了最后一次,把他从死神手里拉回来的机会。
哥哥的人生:一个不被命运眷顾(归零)的生命。
“我”的未来:无法再“赌博”、无法再赢取任何希望的人生绝望。
故事的结局:一种永恒的、无法改变的惩罚与悔恨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