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云水·忆】秋萌秋花色(散文)
远山近水,秋风秋雨,草垛老树,草堆泥墙,村庄狗吠……雾霭中若隐若现。这是偏僻山乡秋天的景致,早被大自然的神来之笔涂抹上迷人秋色,这景致宛若一幅淡雅适宜的山水素描画。
一缕秋阳,透过浓浓雾气,穿过薄薄帘幕,清澈又温柔,有种难以言说的简静和妙意。仿佛秋天永远就是这样的天高云淡,已褪去往日的浮躁,慢慢沉静下来。
垂暮的村庄,写意的草垛,静默的老树……深秋的美无不展现得淋漓尽致。只可惜有些美仿佛只留存在童年里,青霜在成人世界里急急隐退、桃之夭夭。每到深秋,我都在纠结,是天气变暖青霜逃离游走,还是说那白茫茫的霜花本身就只属于原野,不走出去压根就没机会看到。
记得幼时家贫,没什么零食可打发时间,每到秋天天黑,拿来大碗盛半碗水,丢几颗糖精,筷子搅动几下,抽根稻草剔除包叶,再打个结扣放进去,抬进院子菜地里。第二天一大早起床,抬到火炉旁边提起草绳,冰块轻松与碗脱离,一边吃一边烤火,便是我们周末最好的福利。
背井离乡,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工作千头万绪,我心乱如麻。内心的焦灼与惶恐,无语无处诉说。狼狈不堪的我像极了眼前的荒芜:山涧的空寂,山坡的发黄,虫鸟的隐忍……身在异乡,再加上工作的烦乱,一颗慌乱得心无处安放。
倚窗而立,眺望远方是我极好的调节方式。远山,收完苞谷的土地,只剩下枯萎的苞谷杆,任风左摇右晃,冷乱不堪,再添上几声鸦鸣,越发寂寥添悲。近处,窗外的地埂上,几株被人遗忘的蕉芭芋枝头不温不火地开着几朵红花,火红火红地点燃着这深秋,仿佛遗世孤立,忘记季节,忘了自我,尽情绽放演绎芬芳。
当我打算转身离开时,目光却锁定在一棵枇杷树上,瞬间哑然失色,吃过很多枇杷却不知枇杷树在深秋开花,心想那洁白的花朵,怎耐得住深秋摧残?
枇杷花,喜欢在秋风中悄然演绎,避开百花争妍的时节,于枝头默默酝酿来年的甘甜。花朵就手指头大小,数十朵挤挤挨挨拥在一起,形成倒圆锥形花塔。花塔自枝顶或叶腋处向下低垂,被厚厚的、锈棕色绒毛包裹,好似披着件温暖的绒袍,以抵御凛冽的风霜。
远远望去,一树枇杷花安静开放,不绚烂、不起眼,仿佛枝头沾染一层薄薄双花,或落下一团淡薄的云彩。宛如深秋的吊灯,素雅洁净、大大方方,点亮着一方小天地。
唯有凑近细看,才能发现它的巧妙:淡褐色的花萼紧紧托着花朵,鹅黄的花蕊密布其中,如同缀满细碎的金子,相得益彰。秋阳穿过,花瓣透亮,宛如宝石在鉴定师的灯光下,柔美祥和,透出一种安静闲适之美。
一朵枇杷花,花瓣五片,黄白色,稍厚革质化,蜡质的光泽,狭长呈椭圆形,不完全舒展姿势,微微向内卷曲收拢,仿佛怕冷抱合在一起,好像端坐枝头的缩小版荷花或玉制的碗。轻轻拨开花瓣,花丝细长,顶着棕黄色花药,簇拥着一枚粗壮的雌蕊,柱头分泌出晶莹的花蜜。内部的一抹深色,与浅淡的花瓣搭配,可窥见生命的意义——生机勃勃,绚烂多姿。花萼底部联合在一起,密生锈色绒毛,像一个小小的、毛茸茸的底座,坚实托举着上方的花瓣和花蕊。
枇杷花香,轻淡含蓄,不静心凝神,很难捕捉到冷空气里若游丝的甘甜与清凉,好似一份无声的慰藉,对生命表达一份敬重。
“枝头寒花羞艳阳,暗送清凉自在香”。枇杷花其貌不扬,却默默孕育着来年金灿灿的果实,这份低调与丰饶,恰是最动人的地方。
叶形如琵琶,果实形状也像琵琶,在我们生活中还真有这种植物——枇杷树。吃过很多枇杷,却从未见过枇杷树开花,殊不知是开在秋风秋霜里,有的还开到深冬,大自然造物真是不可思议。万物凋零,大地休整时,那角落里一树繁花,给大地增添光彩,好生让人敬畏。
如今我刚换工作地点,有些忙有些紧张,枇杷树恰好长在我所任教班级的玻璃窗边,紧紧挨着,待到春夏果实成熟,一推开窗,仿佛一伸手便可摘到枇杷吃。
初来乍到的我,在这片陌生的高原盆地里彷徨不知所措,每次看到窗外静默的枇杷树,总能让我心安些,就如我那慈祥的家亲,总是在关心着我。
我们恰好在这秋天里相遇,它给予我一树盛开的枇杷花,是那样的素雅朴实,而花香清淡得又是那样的醉人,我所能给予它的是仰慕,是观望,是默默守候。我们彼此作陪,一起看星星、月亮,一起听读书声、风声、鸟声、虫鸣声……从寂寥的深秋到冬天,其他枇杷树早已花谢挂果,而它就是一直花开不断,一丛丛、一簇簇米黄米黄地端坐枝头。才不管什么秋风扫落叶,更不去理会霜花满地,只管尽情绽放,演绎好自我,用适合的方式,在属于自己的世界里。
每当我彷徨不安,就看看窗外的枇杷树,看它那团团簇簇的花朵。总觉得它就是我心中的芍药,可当花欣赏,可当药用,唯美地盛开进我的心坎里。
枇杷果实,早春至初夏的时令水果,果实橙红时,是甜分最足的时候,吃起来软软糯糯,有点像桃子、柑橘,又或是芒果,可以生食,可做成蜜饯或者酿酒用。
幼时记忆,枇杷成熟是在收麦子时。我们总把枇杷带到麦田里吃,割麦穗总是顶着四五月的大太阳,不一会儿口干舌燥,吃枇杷酸酸甜甜最适宜。每到收麦时,家母起床就进厨房做饭,小水池在厨房后面,洗菜淘米进进出出,是不是抬头看一眼家父,弄得锅碗瓢盆噼里啪啦响。而家父则是爬上枇杷树顶端摘枇杷果,隔着高高的围墙,仿佛置身半空,画面神奇无比。才睡饱起床,就听着家母奏响的厨房音乐,夹杂着家父欢快的口哨声,闻着锅中的香气,再看到家父在枝头摘果子的奇妙画面,如此的周末最幸福。
我们家院子里总是栽种枇杷树,说不清家父喜吃枇杷,还是为缓解疾病痛苦。他自幼患有支气管炎和肺炎,三十岁以后变本加厉,每到冬春交替时总复发,吃枇杷润肺止咳能缓解症状。加上他勤奋,种果树、摘果子、吃果子与他完美配合,我始终没弄明白他是否真喜欢吃枇杷。
有段时间,因他看守的三七园离家远不常回家,我去看望他的时候,特意绕道去枇杷基地买个头大、果皮橙红色的枇杷。他吃得手舞足蹈,像孩子一样把希望的种子种下,还夸我买的枇杷汁水多还甜。等三七挖完收拾东西走时,他还挖走两棵长势不错的苗,说是带去种在房子后面,过几年就有枇杷吃。
岁月不辜负勤劳之人,才过去三五年枇杷树果真挂过,成熟后果实大、色泽橙红,吃起来软糯香甜,可惜的是得与松鼠鸟儿等抢食。我们学校的枇杷也是如此,果子一旦成熟,松鼠、飞鸟纷纷赶来吃,而我们也总留着些,顶端摘不到的和遮阴处不好吃的。看它们吃东西还蛮有趣:就一点点吃,从不一次性吃完一个整个果子。仿佛调皮的小孩子,每个果子咬一口,说是这样霸占东西稳妥,沾过他口水别人嫌弃。
“蜻蜓蜻蜓飞,前面有草堆;蜻蜓蜻蜓落,前面有草垛……”儿时记忆还是那么鲜活,只可惜秋色早已隐退,再也找不回草堆和草垛,被流逝的岁月积淀成醇浓乡愁,唯有村前哗哗流淌的小河,仿佛还在无忧无虑中唱着童年的歌谣。
庆幸的是还有我执着的家父不嫌弃、学校空地也不嫌弃,本地枇杷果实年复一年收获,虽说个头小、皮厚肉少,却还保留原汁原味,每一粒吃起来都软糯酸甜。尤其是藏匿其中的那股子酸味,如今市面上的枇杷怎可媲美,除腻味的甜还是甜,要么就太过于寡淡,偶尔吃一点还好,多吃却少了记忆里的那股子醇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