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月】童年印象之老屋(散文)
儿时的我,从未想过当年的生活,会被现在的自己如此怀念。那些日子都是最普通的,吃饭、穿衣、玩耍、挨骂、读书、写字……每天看起来都相似,可是,谁又想得到呢,那一棵棵树、一根根草,一只只蚂蚱,如今都成了我回忆中最珍贵的金麦穗。
前些日子梦见老家,还是以前的模样,阔大的厨房,厨房里还是大灶大锅大水缸,连摆放的位置都一样,一个小小的门直通后园,往后眺望,看得到远远的青山。我便在这厨房里,看着那红红的日头忽地落下,只在一刹那间,天便哗然黑了。醒来,心里怅怅的。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莫非,我想老家了?我不知自己是否是个无情的人,走过很多路,住过很多房子,我却从未梦见过它们。只有老家,才偶尔在梦中出现。
老家的房子应是当时最典型的建筑,黑瓦红墙,四缝三间,朝南三间朝北三间。朝南的三间中最中央的是堂屋,两旁是卧室。朝北的中央是厨房,另外一间放农具之类的杂物,一间是偏厦。
堂屋是整座屋子的核心部分,就像一个人的脸面,又像一个人的心脏。平时玩儿,大都在这儿。打麻将在这儿,做作业在这儿,过年时,玩龙灯的也在这里溜一圈,打三棒鼓儿的民间艺人,也会倚着大门将三棒鼓儿耍得天花乱坠。更加重要的是,会客在这儿,请客吃饭在这儿,敬神敬祖在这儿。所以,这地儿,得大,得亮堂,得宽敞。
我家的堂屋,算是宽敞的,三面木板壁,是房子盖好后,请了木匠,整整做了两个月才做好的。板壁上刷着桐油,油油泛光,我和弟弟的奖状高高地贴在上面。笔挺的圆柱子一直擎上屋梁,梁顶上绘着五颜六色的民间图案。夏天,躺在凉床上,抬头便看见梁顶的花纹,暗自思忖,这画的是啥呢?有点像龙,有点像凤,又有点像其他什么动物。老辨不出,真愁人。春天,燕子灵巧地衔着泥从外面飞进来做窝,每年都有。有的年份燕子来得不多,有的年份,燕子们高兴起来了,拖男挈女地联袂而来,在梁顶上攻城掠地,占梁筑巢。大家都喜欢燕子到家里来,燕子来家,欢喜吉祥,所以是不允许小孩子拿长竹竿戳燕子窝的。小孩子有时找借口说燕子屎拉在我头上啦,燕子屎掉到我碗里啦,养出那么多张口叫的小燕子,叽叽喳喳吵死人了,得戳窝。大人便一句狠话回过去,若小孩子不听话,执迷不悟或竟暗地里戳了燕子窝,大人一个巴掌甩过去也是有的。
我小时候很听话,从没戳过燕子窝,幸运的是,燕子屎似乎也从未落在我的头上或者碗里。我在堂屋里玩耍,看妈妈纳鞋底,听妈妈和来串门的邻居讲话,津津有味,小燕子就在头顶上热热闹闹地叫着。那时,还经常和弟弟在堂屋里用木椅围成一个圈,摆上布头、茶籽、小锤子之类的玩意儿,玩卖东西的游戏。做买卖嘛,总有意见不合的时候,所以我和弟弟三天两头吵架,不因这事儿吵,就因那事儿闹,他打我,我也打他,他个子小,我个子大,他打不过我,就到妈妈那告状。妈妈有时骂他,有时骂我,骂着骂着两个人都哭。不过我们的眼泪不值钱,过一会儿,两个人又好得像一个人似的。
我喜欢玩的地方,除了堂屋,还有偏厦。平时家里人吃饭,在这儿;冬天,用砖头围个火塘,一家人烤火,也在这儿。火塘上头往往挂上一些腊肉,就着火塘里熬出的烟,天长日久地熏着。
偏厦朝北,偏暗,屋顶上便安两片明瓦。冬天的晴日,淡淡的阳光从明瓦里透出来,有如洒着两道葵花瀑,细细的灰尘在阳光里舞动,像细细的思绪。下雪时,我便在那里听雪落在屋顶的声音,听雪压断树枝的声音,听大大的树桩烧出哔哔啵啵的声音,听腊肉腊鱼熏出的滋滋声,听陶瓷罐里煨粥的咕咕声……
那间屋子,似乎是充满魔力的。有一次,妈妈给我猜谜语:“一个包袱四只角,当中一个红脑壳,是什么。”我猜不出,妈妈一指火塘,笑道:“这个伢儿几得憨,面前的东西都猜不出来。”我就是那么憨的,似乎从没聪明过,但我还是怀念在火塘边烤火的日子。好悠闲啊,想吃瓜子就吃瓜子,想吃花生就吃花生,想唱歌就唱歌,想说闲话就说闲话。我最喜欢听爸爸给我们讲《水浒》,爸爸别的书没读过,但心里一部《水浒》,却是烂熟。他是颇有些孩子气的,讲起来更是绘声绘色,说到高兴处,再乘兴唱上两段《红灯记》和《威虎山》,呵呵,在我的眼里,爸爸与我便没啥年龄的距离了。
妈妈的事儿忙,一会儿拨火,一会儿在木桩上添烧的谷糠,一会儿找块糍粑来烤了吃,一会儿又摸出几个红薯,埋在火灰底下。妈妈总是闲不下来,就是坐下来了,也要留心着烟从哪方来,朝哪方去,别熏了我们的眼睛。据说,烟找发财人,谁若被烟熏了,倒不是什么坏事,表示着会发财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