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家园.收获】稻印(散文)
四零后、五零后、六零后的乡民,都亲身经历过这样的日子:哪怕勒紧裤腰带,也要把最饱满的上等稻谷扬净晒干,以最低价格卖给国家,支援祖国建设。当初这——就是“交公粮”。
一
江南水乡空气湿润,阴雨较多。最烦人的就是深秋晒稻谷,昼短夜长,太阳不像春夏那么热烈。在机械化落后的年代,晒稻谷都要靠阳光。
当时,当地实行人民公社制度,村庄属于大集体生产队,村民通称为“社员”。村庄中间都晒满稻谷,收下的稻谷碰上天气不好,得需要晒好多天才能上交国家。夜晚稻谷虽然有专人看管,但老虎也有打盹时候,难免会有疏漏。
这天,阳光明媚普照大地,队长樊新民带领社员们,赶紧掀开盖稻谷的草苫子和塑料布,樊队长感觉不对劲儿,好像有人动过稻谷堆。于是他就和队里聪明能干的社员商量决定,用木头做一个大印,这个印要请木匠定做。每天收工前就在堆起来的稻谷上打印,然后再盖上稻草苫子或者塑料布,这样偷稻谷者,就不敢再下手了。
这大印做好谁来保管呢?于是,樊队长在当天晚上召集社员开会,商议此事的解决办法。有人说:“抽签”,抽到谁就谁保管大印。”有人说:“还是队长拿主意”社员大会上议论纷纷,这时,有个女人大着嗓门儿说:“不订做稻印也没人偷稻谷,多此一举。”樊队长用眼睛的余光,看到说话的是谈玉珍,轻蔑的瞥她一眼心想,我防得就是你。
思来想去,樊队长拿不定主意。最后决定,让离稻谷堆最远的户人家的主人保管这“稻印”保管者就是王维清。
保管印的男人叫王维清,当时五十多岁,由于父母过早离世,他一人拉扯着弟弟妹妹们长大成了家,把自己的婚事给耽误了。他为人憨厚老实。队长决定有他保管,不无道理。
然而,曾经想偷稻谷的人,心里开始犯嘀咕。无论哪个年代,都有诡计多端的小人。村里有户人家,男人人品不坏,可他怕老婆,有点窝囊。女的叫谈玉珍五十岁左右,这女人自私自利,专爱沾小便宜。而且性格泼辣,一般没人敢招惹她。别人家的鸡跑到她家,她就抓来就当成自家的鸡杀掉,用开水一烫,鸡的摸样就没人能认出来了。她有五个儿子,有儿子给她撑腰,更加霸道。
看着晒得稻谷,樊队长觉察到了一些疑点,但只能怀疑,不能出口。一旦话出口,惹来的可不是一般小风波。为此队长只能叮嘱:“傍晚换个地方堆稻谷。”
沾惯了便宜的谈玉珍,这回想再偷稻谷,已无从下手。其实偷稻谷的不光是她,还有她大儿子,儿子娶了媳妇分了家,也曾偷过稻谷。
其他社员都还没吃上新稻谷米,而她家早就吃上了香喷喷的新米饭。等劳累一天的人们都进入梦乡,她就半夜里起来用石臼捣米,偷来的稻谷不敢去加工。
玉珍看准王维清是单身汉,心想自己一定能说服他。只要把印拿到手,就不愁偷不了稻谷。白天其他人都下地干活,而她总是在晒谷场上转悠。
二
中午,下地干活的女人都要提前半小时回家做饭,而王维清也和女人们一样提前回家。谈玉珍端着自己用糯米粉做的油煎饼,送往王维清家。
路上,她正巧被樊队长的媳妇蒋风蓉遇见,不客气地说:“玉珍姐,这是往哪儿送啊,这会儿我也有点饿了,能否让我尝一块?”
“行,拿块尝尝吧!”谈玉珍脸上的笑容很不自然。
风蓉不客气的拿起一大块,一边吃着回家做饭去了。
樊队长回家吃午饭时,风蓉说起这事儿。樊队长对媳妇说:“我中午想睡一会儿,你去上工时就跟大家说我有点不舒服。我们得想办法抓她个正着,这样她就没话说了。”
玉珍来到王维清家满脸笑容说:“维清大哥,尝尝我做的糯米饼,中午你就不用做饭了。”
“大妹子,干嘛这么客气,是不是你有事儿找我?”
维清干了一上午活,肚子也真有点饿了,忍不住拿起一块塞进嘴里。
“哪有事儿啊,今天饼子弄多了,吃不完才寻思着给你送些过来。”
她说话声音带着几分女人的风骚,眼睛滴溜溜地转。眼神突然落在了维清家里屋的米缸上——稻印就放在那里。她把碗里的饼倒在维清家的碗里说:“我也得赶紧回家做饭去了。”
“谢谢大妹子。”维清憨厚老实,也没多想。
玉珍想着那稻印,心想和他明拿,绝对不可能,只有想办法偷。那年代乡村还没装自来水。他洗衣、洗菜、淘米必须去大河边。维清家里没有女人,洗衣做饭都是他一双手,去河边洗衣服,不可能锁门。
玉珍见他去了大河洗衣洗菜,偷偷溜进王家,把稻印拿了出来。
玉珍娘家离着近,就二里多路。有个堂弟也是做木匠的,于是马不停蹄去了娘家,让堂弟把尺寸量好,又立马拿着印回了村。
王维清虽然为人忠厚,但他明白,队长把保管印的重任交给自己,是对他的信任。每当从外出回来先看看印在不在。当他从大河洗衣回来,见印不见了。赶忙去找樊队长:“队长,那印不见了,这可咋办?”
“别着急,到傍晚把稻谷堆起来,印一准能回来。”樊队长是个精明人,他突然想起,媳妇风蓉说起遇见玉珍往维清家送油煎饼子的事儿,联系在一起,心想偷稻谷的人,就这几天就又要出洞了。
当天傍晚王维清跑来和队长说:“真叫你说对了,不知什么时候,那稻印真的出现在里屋米缸盖子上了。”
社员们都知道这几天樊队长身体欠佳,每天出工比其他人晚了些时间。其实,他每天半夜都出来巡夜。深的夜里已经有些凉,他穿着厚厚的军大衣,躺在稻谷堆旁留意着周围的动静。一连等了几天都没动静。眼睛都熬红了,依然坚持着。
风蓉心疼地说:“别把自己身体熬坏了,不值得!”
“你甭管,我没事儿,估计那木匠印还没做好,等做好她就出洞了。”樊新民自信道。
三
这天夜里,樊队长睡到半夜,听到外面有动静,深秋夜里已经有点冷,于是又穿上退伍带回的军大衣。静静的夜里,他似乎听到了脚步声,于是樊队长就蹲在堆起地稻谷堆旁边看着。他见谈玉珍和儿子各着拎着一个蛇皮袋,玉珍儿子手里提着复制的稻印。樊队长心想,等你们装满袋子再过去抓个正着。
玉珍母子俩偷稻谷,当两蛇皮袋稻谷已经灌满。拿出自己的那个稻印打上印准备走人。
队长起身来到他娘俩身边说:“娘俩偷稻谷,估计不是第一次了吧。”
玉珍吓得浑身一颤,真是做贼心虚啊!娘俩已经无言以对了,玉珍儿子见已被抓了个正着,再也无法抵赖。
这时守夜看谷场的王维清听到动静,已经醒来走出窝棚,朝这边走来。玉珍儿子却没发现,以为把樊队长拍昏就可以逃走不认账。趁队长不注意,拿起压塑料布的砖头,对准樊队长后脑勺就是一砖头。樊队长当场倒下,鲜血顺着古铜色的脸颊流了下来,昏了过去。玉珍母子拔腿就跑。
王维清虽然憨厚见此情景,上前抓住玉珍母子大喊:“有人偷稻谷还打人,快要出人命啦!”
这喊声惊醒了睡梦中的社员们,听到这惊人的喊叫,有的人家甚至都没来得及穿外套,就急忙跑出门外,赶紧把樊队长送往医院抢救。
玉珍母子这回是弄得臭名昭著。社员们议论着道:“假如把樊队长打死了,两人必须坐牢。”
风蓉听说老公被玉珍母子打得不轻,已经送往医院。把孩子们丢在家,赶紧去了医院。来到医院急诊科,满脸泪水,忍不住问医生说:“我老公没事儿吧!”
“我暂时不能回答您的问题,等检查结果出来才能知道。”医生回答。
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一同来的几位社员都在等待着樊队长地检查结果,因为他还没醒过来。风蓉急得泪珠都没干过。这时医生从急救室出来说:“他醒了,检查结果,脑震荡,需要住院治疗。”风蓉赶忙走过去问医生说:“医生,他没事儿吧?”医生回答:“脑震荡,轻度颅内出血,问题不大。”风蓉这才安心。走进病房,见老公,满头包着纱布,心疼得泪洒衣襟。
来的几位社员得知队长没事儿,这才一块石头落了地。
四
一直霸道的玉珍母子,因为偷稻谷被樊队长抓了个正着,而且还把人打得住了医院,一贯蛮不讲理狂妄自大的玉珍母子,这回消停了很多。出工劳动时,玉珍母子不敢再多嘴多舌,只要有人在低声说话,就疑心别人在议论自己。还担心着等樊队长出院要告他们坐牢。社员们议论:“这回不用打稻印,也没人偷了。”
半月后樊队长出院,玉珍母子怕队长告她坐牢,买了些营养品去看望。
樊队长看出玉珍母子的心思说:“以后堂堂正正做人,别再偷鸡摸狗,都是邻里乡亲,放心吧!我不会控告你们。”
曾经霸道的玉珍终于,不敢再蛮横不讲理。经历了这场风波之后,晒稻谷场不再用稻印。后来实行分田到户、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村民们有时还会提起当年稻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