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小事】葫芦枣与蹦枣(散文)
第一次见到葫芦枣,是在易县一位朋友的家中。我围着那棵枣树转了一圈又一圈,从各个角度拍了个遍。可惜当时离打枣的时节还远,我没能尝到它的滋味,但葫芦枣那别致的模样,却深深印在了我心里。
后来读到一篇文章,讲的是北京市林业保护站历经十三年,终于治愈了一棵古枣树的“枣风病”,让枣树的主人——一位九十四岁的老奶奶感动落泪——而文中那棵生病的枣树,结的正是葫芦枣。关于葫芦枣的来历,还有一个美丽的传说:唐代时,一位清瘦的道士向一位老婆婆讨枣吃,品尝之后,将随身携带的葫芦挂在了树梢,预言来年这棵树会结出形如葫芦的枣子。第二年,预言果然成真。读到这里,我更想亲口尝一尝这带着仙气的枣子了。
前几日,一位朋友兴奋地举着手机问我:“猜猜这是什么?”屏幕上是两个红彤彤、状如小葫芦的果子。“文玩把件?”我对这类物件向来不感兴趣,只瞥了一眼,随口应道。“是葫芦枣!我院里那棵枣树第一次结果啦!”“葫芦枣?”我顿时来了精神,“在哪儿?快拿给我仔细看看!”“呃……已经被我吃掉了。”“两个都吃了?”“是啊,跟八戒吃人参果似的,尝了一个觉得好吃,没忍住就把第二个也吞了。”“自私!”我脱口而出,扭头就走,心里又恼又憾。“别生气嘛,我回去再找找,说不定还有漏网之枣呢?”他追上来,语气里带着歉意,“我也是头一回吃,没忍住……你还真为这个生气啊?”
说真的,倒也不是真生气,只是有点失落——东西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对方有没有在第一时间想到你。不过看他一路赔着小心的样子,我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毕竟,我怎么会为两颗枣,就伤了多年的朋友情分呢?
只是这没吃到的枣,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小时候和奶奶的一段往事。
鲁迅先生在《秋夜》中写道:“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比起鲁迅先生,我的童年要热闹得多——我家院里院外有好几棵大枣树,虽不是葫芦枣,只是普通品种,但每年打枣的场面,却是记忆里最鲜活的。
母亲总说,吃不吃都要图个热闹。于是每到中秋,父亲便举着长竿打枣,我们几个孩子就在树下疯抢。枣子噼里啪啦地落下来,像一场红色的冰雹。我们端着盆、提着筐、撑着口袋,在枣雨里穿梭争抢,偶尔还会为了一颗又大又红的枣子闹起来。母亲通常忙别的活儿,不太参与,奶奶却不同——她坐在门台上,像个监工,一会儿指挥这个,一会儿提醒那个,嘴里还念叨:“红透的给我留着,个儿大的我另有用处。”有时甚至让我爬上树,一颗一颗地挑着摘。
奶奶“监工”得到的枣,是为了做她最拿手的“酒枣”也叫“醉枣”,在我们老家却被亲切地叫做“蹦枣”,可直到现在,我也不清楚为啥叫蹦枣。奶奶是做蹦枣的一把好手,每年枣子还没全红,就催着父亲去买高度的纯粮食白酒——这酒正是制作蹦枣的关键。用酒泡制后的枣子,既有果香,又有酒香,吃起来甘甜酥脆,清凉爽口。
打枣之后,奶奶会从枣堆里一颗一颗地挑选:要完好无损的、饱满的、个头大的、红透的。有时甚至在豆粒大的煤油灯下,她仍不厌其烦地挑着。选好的枣子洗净、晾干,再用白酒逐个涂抹,最后密封进陶罐,盖上牛皮纸,扎紧塑料布,确保不透一点气。大约发酵十五天,蹦枣就成了。据说这做法是由无棣人发明的,若真如此,那蹦枣的历史可真算悠久了。
但到了吃的时候,奶奶却不像让我上树摘枣时那样大方了。她总是先端一碗给孙子,再分给本家的男孩子,却从不给我们女孩吃。知道她这习惯后,我也就不指望了。谁知有一天,姐姐神神秘秘地把我拉到墙角,看看四下无人,才从兜里掏出两颗晶莹剔透的蹦枣。那香气一下子勾得我口水直流。“你……”我没来得及问,姐姐就捂住我的嘴,低声说:“奶奶嘱咐不让给女孩子吃,你悄悄吃了,别声张。”
“我就只得这两颗?我上树为她摘了那么多好枣!”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哼,明年休想我再帮她摘一个枣!”我气呼呼地跑进奶奶院里,趁她不注意,掀开坛子,倒出半盆蹦枣,端起来就跑。奶奶是小脚,追不上我,却在后面气得直跺脚。为这事,奶奶生了一场病,我也挨了父亲一顿打。
没想到的是,奶奶病好之后,竟像变了个人。她把剩下的蹦枣都分了出来,连后院大娘家的五个闺女也都分到了。大娘吓了一跳,还以为奶奶精神出了什么问题。过年时,奶奶不好意思地对我们说:“二妮儿抢了那回枣之后,我才想明白,丫头们对我都这么好,我不该重男轻女……不管男孩女孩,都是咱自家的好孩子。”从那年起,我也改变了对奶奶的态度,总是把第一碗饺子端到她面前。
后来,我每年都能吃到奶奶做的蹦枣。可惜没过几年,奶奶就去世了,我家也再没人做过蹦枣了。
“还生气呢?我这就上网给你买葫芦枣去!”朋友的话把我从回忆里拉了回来。我这才想起他还在身边,倒有点不好意思了。
“没生气,”我笑笑,“只是想起奶奶做的蹦枣了。你说,要是用葫芦枣做蹦枣,是不是得被抢疯啊?”
“明年我家树上那些葫芦枣,都留给你!”朋友一拍胸脯,“你就亲手做一次葫芦枣蹦枣!把‘福禄’送给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