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东篱·念】石匠(散文)
“叮叮叮……当当当……”我感受这种声音已经很久了,门前正在铺路——用的是条石,打石头的声音不绝于耳,从早到晚,在空气中回荡。
“叮叮叮……当当当……”也许没有比这更单调的声音了,一样的频率,一样的音色,一样的的调子。锤子打击着凿子,凿子碰撞着石块,石屑飞溅,一条条紧密排列的细凹槽随之呈现。
没有比这更单调的动作了,左手握着凿子与石头成一个斜面,右手抡着锤子成千上万次地击打,打完一行然后转行。单调的动作并不意味着动作的简单和重复,一个不掌握技巧的人想要干这件事情绝非易事,也许你只敲打一下便会震得你虎口发麻,看看他们手上的老茧你就知道那是用多长时间磨出来的,也许那种状态不仅仅是用粗糙就能形容的。单调的动作,单调的声音,胳膊上暴露出来的青色经络,浑身沾满灰尘的破旧衣服,还有额头上满是汗渍与灰尘的皱纹,构成了一幅形象的石匠图。
这些人中,有正值盛年三十出头的中年人,也有头发花白六七十岁的老年人,他们有的戴着陕北的那些白羊肚手巾,一律都是那种憨厚的面孔,是典型的陕北汉子的形象。他们累吗,辛苦吗,这是不言而喻的,可是家里还有几张嘴呢!婆姨娃娃,还有老人,日常的家用,娃娃上学的费用,也许就全这一把锤子和凿子上。一个男人不在外边多挣点钱日子咋过呢?一天到晚打石头,多打一块就多挣一份的钱啊!他们好像不知道还有周末星期天似的,也仿佛不知道阴晴寒暑的变化,他们注意到的似乎只是打出石头的多少。
也许当辛劳成为一种习惯时,也就没有多少感觉了吧。只要能找到活干,就已经很满足了,还有多少人在街边等着人雇佣呢!没有活干,就等于是坐吃山空,那是老百姓可以做得到的吗?
单调的声音,你也许不能称之为旋律,可是一种古老的声音为什么就这样具有生命力呢?千百年它就这样响着,一块块粗糙的石头在同样粗糙的手中被打磨得是那样精致,也许这些打磨出来的石头亦不能称之为艺术品,可就是这无数块被这粗糙的手打磨出来的石头然后垒成了万里长城,那究竟算是什么呢?陕北庞大的窑洞群,数不清的石塔石桥石板路,乃至故宫、赵州桥;中国甚至世界用石头砌成的建筑实在太多太多,哪一块石头不是被这一双双粗糙的手打磨出来的呢?
如果仅仅说石匠们打磨出的石头只是修了路和桥,那还不能算是奇迹,可是那些精美绝伦的莫高窟、云冈石窟、龙门石窟,还有大足石刻……就不得不令人惊叹了!那些并没有多少文化的匠人,那一双双粗糙的手,居然创造出了这样令后世惊艳的作品,这如果不算伟大算什么?只是他们一如现在那些工地上的石匠一样,都没有留下名字,因为他们实在太普通。
这种职业真的太古老了,也许从人类诞生的时候这职业也就伴随着产生了,古人类用石头做工具,同时也用石头做建筑材料和器物,石头上记录着整个人类的历史。这个说法是真实的。
在之前我并未刻意地注意早些年人们都还在用的石制品,现在回想起来,我少年时其实见过不少的这类东西,比如打豆腐用的石磨、用来锻炼的石锁、搁在案头的石砚、立在坟头上的石碑……原来都出自那一双双粗糙的手。
对于那些石匠,除了偶尔路过看见他们在干活,我其实并未近距离地接触过他们,我更不认识其中的某一个人,至于他们更多的工地生活、家庭生活和其他业余生活,我都无从知晓,但是他们却给我留下了那么深刻的印象。他们也许算得上是那种典型的劳动者,这群普通、平凡而完全不会留下自己的名字的人们,是他们创造了这个世界,同时也通过自己的创造养活了自己和家人,他们值得被这个世界尊重。
可是我也看见在并不遥远的一个施工工地上,机器的轰鸣声伴随着尘土飞扬,一个个庞然大物横冲直撞,一座建筑群正以飞快的速度拔地而起,机器的轰鸣声逐渐盖过了石匠们敲打石头的声音。机器,庞大的机器,我不知道会不会吞噬这种古老的职业,这种职业还有存在的必要吗?也不知道这些长着满手老茧的石匠们将来去干什么。
机器的多快好省正逐渐代替着各种古老的职业,也正发出巨大的生产力,可是石匠们的婆姨娃娃们,也正在家里面期待着石匠们……
在现代化的今天,很多职业都要沦为夕阳产业,甚至在某一刻就马上消失。我是相信人类永远走在进步的道路上的,总有一份职业在等着一些人。几十年,或百年,石匠的职业可能只有在文章中被记录过,现实中不可能存在了。但愿这些石匠们,还会找到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