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晓荷·小事】与童年书(散文)
临近中秋节,妻子和大姐,二姐约好晚上去送节礼,借送节礼姊妹几个小聚一下。才进门,岳母正忙着烙菜饼,岳父坐在迎门处剥蒜种。近几年,岳父一直在种蒜,据他说,种蒜虽麻烦一些,累一些,但收成要比种庄稼好的多。
种蒜累,我是知道的。前几年岳父种蒜,我因店里忙碌,没怎么去帮忙。去年,看着老人日渐伛偻的身躯,着实不忍心,便去帮着他打蒜苔,刨蒜,干了几天,方知岳父口中的“麻烦一些”“累一些”是怎么回事!
那几日,作为一个年轻人,我的腰疼到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更别说年近七十的老人了。
今年,岳父本来听我们劝,说不再种蒜了。后来,妻兄和妻嫂建议他可以少种一些,毕竟自己家人吃的也方便。岳父最后决定只种家西一块小地。
大姐在切菜,二姐在擀面,妻子也加入其中。我闲来无事,便坐下来和岳父一起剥蒜种。蒜种肯定要用优质大蒜。我把一头大蒜周圈大蒜瓣掰下留做蒜种,中间小蒜心另放他处,留着以后吃。我是喜欢吃蒜心的,它的辣度略逊于大蒜瓣,蒜香味也够足。
饭做好后,岳父劝我赶紧洗手吃饭,这点儿活他自己干就行。等妻弟两口子到了,开饭。因开车无法饮酒,饭吃得也快一些。饭后,碗筷交由孩子们收拾,我第一个坐到蒜堆旁开始继续剥蒜种。不一会儿,妻弟他们、大姐、二姐、妻子,岳母都加入进来,孩子们收拾完碗筷也加入进来。
大家围坐一圈,边剥蒜,边闲聊。二姐和妻子教孩子们如何剥蒜种,孩子们生疏且略显滑稽的动作,让大家一次次发笑。妻弟偶尔扔错了,把大蒜瓣扔进蒜心里或蒜皮里,我对他一阵调侃“手比脑子快”,再次引的大家哄堂大笑。
不知是谁先提起,大家开始互相揭露对方小时候的囧事,你一句我一句激烈“辩论”,岳母在一旁不时插上两句,维护着她的三女儿。直到笑得大姐说肚子疼,二姐说嗓子痒,我说腮帮子抽筋,妻子“热泪四溅”。弟媳抿嘴偷笑,毕竟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黑史”。
孩子们干活没有长性,不一会儿,就想撤。我劝他们说:“不要老挂着玩手机,难得感受一下这种氛围,我们小时候干活就这样围做一圈,边干活边聊天,既促进亲情升温,活干得还快。”
我是很享受这种感觉的。一家人围坐一圈有说有笑,很难得的。如今生活节奏快,大家平时都各忙各的,除过节或有事,偶尔能聚在一起。有时即便聚在一起,也是各说各的,孩子们玩游戏,大人们刷视频,吃完喝完拍屁股走人,聚了又好像没聚。家人相聚一起畅谈闲聊的场景,在以前是家常便饭,算不上什么新鲜事。随时间推移,如今,它好像变得奢侈起来。
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小时候的冬天。
在农村,冬天属于农闲。晚饭后,孩子们打开黑白电视,看一天更新两集的连续剧。大人们收拾完碗筷,便拉过门后的大簸箩,放在电视跟前,倒上一袋玉米棒,坐下来剥玉米粒,村里都叫“拧棒子”。——村民闲聊都是说“拧点儿棒子喝白粥”。
剥玉米粒多是自己磨玉米面喝玉米粥为主,整个冬天,农村的餐桌上玉米粥是必不可少的。也有少数农户家,因没有脱粒机,又不想麻烦人家,便在整个冬天全靠人工剥粒。
父亲每年初冬,会专门挑一些品相好的玉米棒,单独晾晒,留着磨玉米面。待玉米晾干后,从屋顶弄下来,晚上倒在簸箩里,左手拿起玉米棒,右手拿着一个开锥或是专门的凿形器具,在光滑结实的玉米棒上,穿出三五道槽痕,露出一道道玉米芯,这样有助于剥粒。母亲拿起两穗玉米棒,相对一搓,玉米粒便被剥离,双手用力一拧,剩余的玉米粒全部脱落,整套动作很解压。
我和小妹眼馋也加入进来,我们会抢父亲手旁穿好的玉米棒,由于力气较小,我们就一列一列地往下剥,虽然很慢,但也管用。当我们向母亲邀功时,母亲常开玩笑说:“嚯,管用,放屁就添风嘛。”
昏暗的光影里,一家人边剥玉米,边看电视,父亲偶尔也会讲个笑话,母亲会讲一些我们小时候的事。寒风呼啸,吹着窗子上的油布哗啦作响,风从门缝吹进来,在屋里盘旋许久,试图吓住我们。在暖烘烘的氛围里,它慢慢泄了气,灰溜溜地从门缝里逃出去。
农村的冬天最适合串门子。几家邻居凑在一起,不是喝茶聊天,而是边拧棒子或剥棉花桃子边拉闲呱。直到一个人打过几次哈欠,一个人偶尔开始打盹,大家不约而同地站起来,伸伸腰,跺跺脚,相互告别,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我从小喜欢听大人闲侃,好像他们那里总有一些我从没听过的新鲜事。东家长西家短,神啊,仙啊,鬼啊的,总不重样。尤其是一些祖辈,他们回忆小时候的人,小时候的事,其情节让人不可置信,好像不是旧事而是故事,但你仔细听,又有根有据,就是他们经历过的……从小到大,我家的冬夜总有干不完的活,不拧玉米粒就扒棉花桃子。扒棉花桃不及拧玉米粒舒服,棉花萼容易扎手。
父亲倒出半袋棉花桃,就站上去用力踩,棉花桃子受不了压力,疼得呲牙咧嘴,雪白的棉花瓣露了出来。一些半开的棉花桃不用踩,只需轻轻一掰,五根手指捏住棉花上端,轻轻一薅,便得手了。
扒棉花桃和拧玉米一样,是村里人所有的夜间活动。不信,你走到街上,只要看到谁家窗子上有光亮,趴在后墙仔细听,里面定会传出开锥穿过玉米芯以及玉米粒掉落的清脆;棉花萼被踩得哗啦作响的干脆;一家人闲聊嬉笑的悦耳。所有声响像一个个音符,带着属于乡村的温度,交错纵横,演奏出专属于乡村的交响乐,带着独属乡间的温热,笼罩在村子上空。
小时候冬天很冷,破旧的房子到处漏风,屋里没有暖气,一台自制煤球炉便是奢侈了。小时候的屋檐上,常挂着半米多长的冰锥,小时候的大坑小河里冰层很厚,孩子们在上面肆意玩耍,都不担心冰会破掉。小时候的雪,整个冬天都不会融化。
如今回想,并不觉得儿时冬天有多冷。
而今,大家住着暖气屋,互不干涉,互不打扰,各玩各的,紧促的声响充斥着每个房间。屋墙越来越厚,棉衣越来越好,出门开车有暖风,走到哪里有空调,河水似冻非冻,雪还未落地便已化掉。冬天却越来越冷。
时间好快,转眼间已是晚上十点多钟。岳母劝我们说:“好了,都别弄了,回家歇歇吧,这两天一直下雨,地里湿,种蒜早着呢?”
大家嘴上答应着,却又从袋子里倒出来一些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