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时光】第一次进城照相(散文)
我的秀荣堂姐,那时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也是邻村上下有名的美女,她在城里念高中,经常照相,大部分还是美术照,可漂亮了。照片四周有美术图案,身体姿势俏丽,有侧身照,有从斜上角俯视着下面,还有和同学合影的。她们照相的时候把刘海烫卷(那时时兴把铁丝烧热了烫刘海),照的相别提多洋气,多美了。她们家有两个相框,里边儿有好多好看的相片儿,我一去了就要看半天,真羡慕,自己心里默念着,也要去照相馆照张相。
我有好几个堂姐她们都长得漂亮,比我大几岁,家境也比我家好,多次进城照相。照相必须有好衣服呀,照出的相才好看,她们有许多好看的相片儿,让人看了垂涎三尺。不过那时没好衣服不要紧,可以借,借一天也穿不坏,我准备和秀青堂姐借一件上衣,去城里照一张相。
为了去照这一张相,我们做了很长时间的攻略。首先约好小姐妹们,聚齐人,人少了不敢步行进城。她这个星期天有事儿,你那个星期天母亲不在家,总之聚齐人用了好几个星期的时间。然后就是那几块钱的问题,我只和母亲要到了一块钱,那还死缠硬磨了好几次。记得几个人中有王玉桃,张玉莲,张玉清,五姑,我们几个岁数相仿,也就十三四岁吧,还是同学。
要出发了,每人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穿着新衣服,梳着大辫子,背一个书包装干粮。每人最多拿两三块钱,照一张相只要八角,我剩下两角钱还能和别人合影一张。
到城里不下饭馆,没钱。一路上也没有拿水,走了十几里路后,渴极了,路过一个村庄,我们跑到村边儿的一户人家去喝水。他家养着一条大狗,汪汪地叫着,我们不敢进去,又跑到旁边的另一家,他家没有狗。我们五个人进去,舀一瓢水轮着喝饱,肚皮都鼓起来了。再往后走就快要进城了,再遇到的就是郊区人家,我们都认为郊区人、城里人小气,大概不会让我们喝水的。
刚上路的时候兴致非常高,还不觉得累,走起路来风快,又说又笑。想到就要进城照相了,这可是我们人生的第一次,互相鼓励,不断想象设计着:怎样摆姿势,要什么图案,照几张,谁和谁合影,照几寸大的,普通照还是美术照。盘算了好几遍,叽叽喳喳地议论了一路,价格都有定例,大家早就算好了。当时照相不能当日取,需等一个星期,可以让进城的大人们捎回来。
一路上说着照相的事,献言献策,探讨个没完,而且时不时参照着村里大姑娘们的相片,争论着高下,排列着美丑。今天定要实现我们羡慕已久,照张美照的愿望,离愿望越来越近了。
这是一次很远的行程,我村距离县城三十多华里,我从来没进过城。今天我早早起来吃了饭,母亲给拿了两个鸡蛋两个锅饼子,这是一天的干粮。我们背个布兜子,装好干粮和钱。王玉桃、五姑,比我们大一两岁,进过城,她们认得路,但家长也不放心,细心地安顿我们怎么走,到哪个岔路口走哪个方向,沿途都路过哪些村庄,还有一条河呢。河很宽,河水也很大,王玉桃拿了一双雨鞋,到时候我们就穿过去再扔过河,轮替着过河。
步行走30多里路,太远了,走到一半就走不动了,太阳已经升高,晒得我们汗流浃背。累得不行了,就在路边歇息一会儿,这时候都有点儿饿了,但谁也不敢吃干粮,害怕回来的时候没吃的,饿得走不动,我们歇一会儿,继续走。
后半段路走得更慢了,磨磨蹭蹭,走走歇歇,饿得不行,边走边把鸡蛋吃了,我们终于进了城,沿街寻找照相馆。然后在南街路边找到了前进照相馆,在门外的橱窗里,我们看到许多美照悬挂着,原来那叫广告照。每张照都那么美,有姑娘的,小伙子的,小孩儿的,小婴儿的,都照得喜气洋洋的,我们看着看着更有信心,更迫不及待了。但走进去却有点不知所措,只能听师傅的调遣摆布,我们互相打量倒饬了衣装头发,精心做了准备。师傅在暗屋子里为我们各自照了相,我们又紧张又激动,担心没照好。把钱花光,也只能碰运气了,走出照相馆,心里一下子轻松了,又满心欢喜了起来。这一下满足了我们多年的愿望,终于人生第一次为自己留了影。我穿着一件花布衫,一只大长辫子摆在前面,照了一张半身侧影,又和王玉涛照了一张合影。我们照了相,又意犹未尽地上了街。
在街上转了一圈,第一次去县城嘛,当然要看看街景。那时张北县城只有四条短短的街道,城中心是十字街口,十字路口街角有四个商店,一个大百货,一个邮政大楼,一个红旗食堂,一个农贸商场。我们都没敢进去,就在外边儿看了看店名。据说大百货里边儿的商品太多了,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容易迷路,出不来。再说了,我们也没钱,什么也不准备买,也就没进去。倒是想进红旗食堂看看,也因为饿了,不知里边都有什么好吃的?也都是我们吃不起的吧,不敢奢望。听大人们说过,里边儿有包子面条油饼,糖三角大馒头油炸糕,都好吃得很,但太贵了,还要粮票,谁能吃得起。就是特别想看看,怎样个琳琅满目?那么多好吃的摆到一块儿,是个什么样的阵仗?那该用多大的盘子盛放,都摆放在柜子里吗?顾客能看见吗?要能亲眼看看,过过眼瘾就好了。但还是忍着没进去,不敢进去,不吃进去瞎转悠,让人以为是叫花子,轰出来就不好看了。
转了一圈儿,用时一小时,谁都啥也不买,也就打道回府了。这时已是下午两点,我们又饥又渴,想吃点儿干粮,又不敢坐在大街上吃,怕人笑话。只能往回走,出城后在路边没人的地方吃吧。主要渴得厉害,得找个村庄要点儿水喝,然后才能咽的下饭,只得拖着疲惫的双腿再往前走。天气很热,不过我们从小晒惯了不怕热,汗从头上往下流,我们在路边的草丛里拔了一些草,编成头环戴上遮凉。出城十多里后,我们看到路边的一个村庄,进村里要了点儿水喝,然后在村外坐下吃干粮。
大家坐在大树的阴凉下,饿极了,也累极了,各人吃着自己有限的干粮。王玉桃和张玉清拿的是白面烙饼,放到中间儿让我们每人尝尝,可是谁好意思吃呢?我们都推说不吃,吃着自己的莜面饼子就咸菜疙瘩。两颗鸡蛋来的路上就吃了,两个巴掌大的饼子勉强吃饱了,想喝水也没有,等着再走十多里地到村里讨水喝吧。几个人把干粮吃了个精光,布兜子空空如也,倒是轻松,歇了歇,凉凉汗接着走。
接下来更觉累了,发起愁来,因为在街上还转了一小时,来回走了八十里路,后十几里路实在走不动了,到最后腿都抬不起来。我们歇了无数次,歪歪斜斜,跌跌绊绊,太阳已经落山了,终于回了家。回家后先趴在水缸上咕咚咕咚喝冷水,然后爬上炕,喊着饿呀累呀,向母亲要饭吃。虽然累得够呛,但想想我们照了相,还是很满足的,就等着一星期后看自己的美照吧,心里美滋滋地充满了希望。
那次照的相片,我到现在还保存着,有时看看还觉得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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